和朋友讨論，什麼樣的人願意接受比市面上電影票還貴的價格，隻為看一部外國戲劇的直播錄像——NT Live（英國國家劇院現場）？我們忖度，無外乎是追外國明星的癡情粉絲，抑或求外國好戲的深度戲迷。前者的消費熱情已經在近幾次NT live的中國放映中得到了證明——比如最近開票的卷福主演《哈姆雷特》，粉絲們為了一睹偶像今年上半年剛剛在倫敦出演的這部新作，北京首都劇場兩場共2000餘個座位180元一張的票子，僅45分鐘即告售罄。再往前看，卷福主演的《弗蘭肯斯坦的靈與肉》、抖森主演的《科裡奧蘭納斯》、付蘭蘭主演的《人鼠之間》，僅我所在的場次，上座也都幾乎是滿坑滿谷。

△《人鼠之間》劇照

那麼如果賣點不在偶像，而在佳作呢？NT live引進的劇作多是倫敦西區或紐約百老彙近年的寵兒，這些作品英美觀衆還看不夠，一時之内來中國巡演怕是比較困難。國内戲迷如果想不出國門還能一睹英美最新的大熱劇作，NT Live已成為最易達成的可能。最近NT Live集中放映的三部作品，便是一組難得的“2015年美國戲劇最高獎托尼獎新貴巡禮”：豪取最佳新話劇、最佳話劇導演、最佳話劇男主角、最佳話劇舞台設計、最佳話劇燈光設計的《深夜小狗離奇事件》，是今年托尼獎的最大赢家（不過此次中國放映的該劇NT Live錄影自英國版，與參加托尼獎評選的美國版男主角并非一人），也是此組NT Live放映的重頭期待；而今年托尼獎話劇類的其他重要獎項則被《天窗》（最佳複排話劇）、《女王召見》（最佳話劇女主角、最佳話劇男配角）與《You can’t take it with you》（最佳話劇女配角）瓜分，前兩者此次也由NT Live帶至中國。中國觀衆能夠如此快速、全面地與當年托尼獎話劇類的新貴相遇，這應該是曆史上令人激動的頭一遭。

△《女王召見》劇照

但不無遺憾，從我親曆場次的上座看，這三部大獎作品并沒有之前三部偶像作品反響強烈（雖然這三部作品也有海倫•米倫、凱瑞•穆裡根、比爾•奈伊等著名演員坐鎮）。佳作拼不過偶像應該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倒是很多戲劇從業者與資深戲劇觀衆，譬如孟京輝，就表示：“用看錄像的方式去看戲劇，我覺得這是一種堕落，這是一種對戲劇的不尊重。”對托尼獎獲獎作品有多好奇，自然是見仁見智，無法強求；但出于“戲劇變成影像便會大打折扣”的看法，對NT Live持保留态度，這又是否妥當呢？

必須承認，這種看法不是全然沒有道理。戲劇的“現場性”不說是戲劇的命脈，也是戲劇的招牌。就譬如《深夜小狗離奇事件》，故事改編自同名兒童文學，其實其感人程度還不一定強過大家熟悉的之前相似的“自閉症主題”電影《雨人》、《海洋天堂》，甚至不無倉促、俗套之短處；而該劇導演技法也是英國戲劇非常擅長的在“空的空間”中快速變換假定時空，國人對此也已“見得多了”。

△《深夜小狗離奇事件》劇照

本劇最大亮點應該還是在于其别出機杼的舞台效果——演員在一塊畫有二維坐标系的地台上演出，其上各種巧妙的投影、機關、機械升降，與演員的時空變換、肢體表演共同營造出了主人公性格孤僻但腦洞大開的世界。可惜，所有這些舞台效果雖然都可以影像的形式加以記錄，但那份微妙的身臨其境的驚奇感，卻的确難以複現（也許隻能期待3D版NT live？）；而且NT live并沒有錄影的美國版《深夜小狗離奇事件》，其實已經比其英國版舞台效果更升了一級——演員腳下的二維坐标系變為了下、後、左、右四面的三維坐标系，實在引人浮想NT Live還能否将其“Hold住”。

△ 《哈姆雷特》劇照

但對于《天窗》、《女王召見》這樣以“飙演技”為亮點的作品，我倒是感覺，NT live的觀演效果不僅不輸劇場版，甚至可能更勝一籌。畢竟在劇場隻有少部分觀衆的座位是觀賞演員表演的黃金位置，而NT live則能将演員的特寫投影至數米之高，甚至能将很多劇場觀衆根本無法企及的細節與視角盡數捕捉；而此時您會發現，雖然影像與劇場觀演體驗不盡相同，但本質都是“造夢的藝術”，影像完全足以、甚至能夠更為出色地帶您走入演員表演所營造的“夢”中。尤其是出自同一導演、基本走寫實主義路線的《天窗》與《女王召見》，二者都是通過演員的精湛演出，帶我們或走入舊情人愛情的癡纏與追求的龃龉（《天窗》），或走入英國女皇伊麗莎白二世在位60年與12位首相每周會面的傳奇經曆（《女王召見》）。如果觀衆放下“我在看戲”的先入視角，轉為觀賞影像的心理與習慣，那麼當影院的燈光亮起，戲劇影像放映結束，觀衆會如欣賞完一部電影佳作一樣，難以自拔、戀戀不舍；這樣美好的體驗，在劇場，尤其是在如今寫實主義佳作匮乏的中國劇場中，其實都是非常難得珍貴的。

△《天窗》劇照

如果說NT live的産生根本上源于技術，那麼随着錄影者對錄影質量愈發嚴格地把控，NT live似乎已經可以說服我們——戲劇影像與戲劇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戲劇影像完全有望成為一門新的藝術種類，擁有獨立的藝術規律與藝術價值。曆史告訴我們，藝術史發展的背後往往有技術史發展作為誘因，我們為何不能用開放地心态看待新興的戲劇影像，關注其自身帶給我們的觀演感受，不以其和戲劇、影視的高下對比作為唯一的評判标準？眼下，卷福版《哈姆雷特》即将上映，相信随着越來越多的觀衆親身一睹NT live，戲劇影像所吸引大家的，将不止于偶像與佳作，還有戲劇影像本身。

撰文 | 奚牧涼

圖片來源 | 豆瓣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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