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容素衣
1
在房地産公司做策劃總監的鐘維維星期一這天常常忙得滴水不漏,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開策劃會、讨論選題、布置任務,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條不紊地展開。時間被劃分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格子,務求每個格子都要填得滿滿的,有時事多得溢出來了,就得将休息和吃飯的時間劃進去。
這個星期一開策劃會的時候,公司新進的一個海歸老跟鐘維維擡杠,鐘維維談笑風生,不動生色地用圓滑來抵消了他的尖銳。
平常一個小時能開完的會花掉了一個半小時。鐘維維長吐一口氣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掏出設置成靜音狀态的手機,一看居然有四個未接來電,都是男朋友謝濤打過來的。
鐘維維回撥過去,聽見謝濤在電話那頭火急火燎地說:“維維,快來救我。”
鐘維維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好幾個八度:“是房子着火了還是世界末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星期一最忙!”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然後謝濤吞吞吐吐地說:“反正差不多吧,我不小心撞了一個人,警察說要擔保人簽名才能出來。”
鐘維維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來,什麼也沒說就挂斷了電話。
顧不上交待手頭的工作,她匆匆地趕到了派出所。
窩在拘留室一角的謝濤見她來了,可憐巴巴地笑着叫了聲維維,身上還穿着那套可笑的賽車服,皺巴巴的像個乞丐。
鐘維維正眼也不瞧他,迅速辦理完相關手續就往外走。
謝濤疊聲叫着她的名字在她身後追趕。
當他的手觸碰到她的衣襟時,鐘維維蓦地回頭,劈頭蓋腦地沖他一頓猛吼。
她說:“七年了,我受夠你了。”
她說:“你看看,你哪一點像個三十歲的男人。”
她說:“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今天之内一定得從我的生活中消失。”
鐘維維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淚像蟲子一樣爬滿了臉龐。
謝濤驚愕地看着他歇斯底裡的戀人,發現即使是流着眼淚在控訴,鐘維維都顯得如此強悍。
但仿佛還是昨天,她偎在他的懷裡,嘟着粉紅色的小嘴呵氣如蘭地說:“等你有錢了,給我買根哈根達斯好不好嘛。”
2
二十一歲的鐘維維很落魄。
那一年她像許多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來深圳找工作,剛來的時候意氣風發,兩個月後鬥志全無,住在關外那種用來出租的鴿子房中以方便面維持生命。
這種鴿子房,年複一年地上演着“在底層”的生活場景。鐘維維的隔壁,住着二十三歲的謝濤,是一名最遭人冷眼的保險推銷員,微薄的薪水剛夠糊口。
一個夜晚,謝濤的房門被敲響了。打開門一看,鐘維維穿一條單薄的睡裙,用瑟瑟發抖的聲音怯怯地問他:“我可以進來坐坐嗎?”她的腳邊,放着個老式的皮箱,顯然是因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出來的。
這種事謝濤見得多了。可鐘維維的大眼睛巴嗒巴嗒地看着他,讓他想起童年時養的一條小狗,每次他放學,它就會跑過來,眼神極其依戀。鐘維維那會兒就是這樣的眼神,他的心無法不柔軟。
那個夜晚,鐘維維拎着一隻舊皮箱住進了他的小屋。
謝濤連着打了三個晚上的地鋪。
第三天夜裡,床上的鐘維維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可以上床去睡。
于是,在一張咯吱作響的木闆床上,他們潦草地結束了彼此的第一次。深夜十二點的時候,他們已經像是生活了很久的夫妻一樣讨論着要找份好的工作,争取在關内租個房子,離上班的地方近點。
有時候,很多少女在來不及領略玫瑰色的愛情之前,就被暴戾的生活逼進了洞房花燭夜,然後再慢慢地開始和枕邊人學着相敬如賓。
因為這一點,謝濤對鐘維維總是心存憐惜的,他忘不了,她坐在悶熱的鴿子房中跟他一點點計算着房租的情景。二十一歲,别的女孩還在放肆地享受着豐盛的青春,而她早就經曆了貧賤夫妻百事哀。
相愛總是好的,縱使是低到塵埃裡的生活,偶爾也會開出馨香的花來。鐘維維進了一家房地産公司做文案策劃。兩個人都休息的時候,謝濤開着他那輛破摩托車載她去看海,在人山人海的大梅沙,鐘維維笑得像一朵花。
喜歡吃冰淇淋的鐘維維老愛念叨着要去嘗嘗哈根達斯,有一次謝濤豪氣地宣布請客,她又臨陣退縮說:“還是等我們有錢了再說吧。”
現在回頭看那段日子,除了物質上的困窘外,更多的是世俗的幸福。
3
七年跌跌撞撞的日子走下來,他們似乎已經沒有充足的理由分開。他們之間的問題,無非是日子長了總會有的問題,比方說審美疲勞,比方說短暫的見異思遷,比方說柴米油鹽的瑣事。
生活一天天好轉,他們甚至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擁有了一套70平米的房子,首付大部分是鐘維維付的。
如今的鐘維維再已不是當初那個被房東趕出來的可憐兮兮的小女孩,現在她二十八歲了,世故、堅強、性感,一舉一動透出一種被歲月打磨出的幹練。房地産公司新進的大學生都畢恭畢敬地叫她“維維姐”,有時候,她幹練得讓謝濤陌生。
比起來,謝濤就沒有什麼突飛猛進的發展。勉強混到個業務經理,心性還停留在小孩子的階段,愛泡吧、愛打牌、愛飙車、愛和狐朋狗友鬼混。喝酒醉了、打牌輸了、包括出點小小的交通事故,都是鐘維維在幫他收拾爛攤子。
或許也有過愛情吧!萌生于相濡以沫階段的愛情生命力本應頑強,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敵視和懷疑使愛也倦怠了,像一根失去了彈性的橡力筋。
撞人事件是促使他們分開的催化劑。如果沒有這個事件,必定還會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事件來充當這個催化劑。
鐘維維下班回家時,謝濤已将他所有的行李打包好,他的東西很少,不過一口皮箱就裝完了。鐘維維最後一次叮囑他,上進一點,努力一點,你比誰都會出色。
他臨走前提出,想請她吃一次哈根達斯,“你跟着我,吃了那麼多苦,現在,我請得起你了。”
鐘維維生硬地拒絕了他,盡量使語氣顯得冷淡。
謝濤提着皮箱走出了房間。
這一幕突然和七年前的那一幕重疊在一起,畫面倒回去,二十一歲的鐘維維,拎着皮箱走進了謝濤的出租屋。
多麼殘酷的輪回。
鐘維維躲在窗簾後,從縫隙中看到謝濤上了一輛的士。
不是不心酸的。
可是鐘維維不知道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重逢。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