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雲輝

“李先生，您把盧大人當掏心掏肺的鐵哥們，可這厮不是個好鳥兒，沒少在官家面前給您上眼藥！您得多長個心眼兒！”李昉經常被好友善意提醒，但他壓根不相信盧多遜是個“當面一盆火，背後一把刀”的無恥小人。

直到宋太宗提醒他提防盧多遜，李昉還拍着胸脯為好友辯解。宋太宗直接告訴他：“盧多遜經常在朕面前把您毀得一錢不值！”李昉如夢初醒，“始信之”，雖然心裡像吃了一把蒼蠅般惡心，但依然說不出盧多遜一句壞話。

這樣的書呆子，居然能在雲谲波詭的政壇高層安居高位，李昉究竟靠什麼？

李昉這株政壇好苗子，是在後周被周世宗等人慧眼識珠發現并培養的。他是後漢時期的進士，被後周宰相李谷誠聘為負責撰寫軍情奏章的秘書後，以超卓的才華與氣度折服了李谷。李谷斷言，這個小青年日後前途會與自己同樣輝煌。果然，李昉“後至宰相、司空。”

李昉的奏章“辭理明白”，别具一格，給周世宗留下深刻印象。周世宗在詩壇領袖們的詩集中讀到李昉的詩後，更覺滿口沁香，稱賞道：“吾久知有此人矣！”于是，李昉被調入朝廷，随周世宗征伐淮南，負責草拟诏書，由此進入政壇。他充分發揮筆杆子特長，連續擔任文職高官，在政壇成長為參天大樹。

宋初，在宰相趙普力谏下，李昉兩次擔任科考主官，正直無私為國選拔賢才。在慶功宴上，宋太祖“見昉坐盧多遜下，因問宰相。”趙普回答：“座位按職位排列，盧多遜是翰林學士，李昉隻是侍衛官。”宋太祖當即任命李昉為翰林學士，且令他坐到盧多遜上座。

盧多遜滿心不爽，從此對李昉心生嫌隙，不斷搞小動作。李昉心無芥蒂，依然視其為好友。盧多遜觊觎相位，多次抓住趙普的小辮子告發。宋太祖将信将疑，向李昉求證。李昉實事求是答複：“臣的職責是負責替官家草拟诏書。至于趙普具體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兒，臣一無所知！”

盧多遜得知李昉沒有趁機對趙普落井下石，更對他滿腹怨氣。宋太祖駕崩後，盧多遜勾結秦王趙廷美企圖發動政變圖謀敗露後，宋太宗有意考驗李昉，令他牽頭審理此案。李昉并未趁機公報私仇，而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與他人共同圓滿完成對此案的公正判處。李昉牽頭的判決書深得宋太宗認可，也使盧多遜心服口服。

李昉喜歡以文會友，視有真才實學的文人墨客為座上賓，尤其欣賞南唐歸順朝廷的張洎與張佖。因張洎善于逢迎，張佖不善言談，李昉難免世俗地“雅厚張洎而薄張佖。”

張洎出身南唐進士，很有歪才，被譽為“江東士人之冠。”他以俘虜身份回答宋太祖“朕與爾等國主李煜相較何如”這樣的刁鑽問題時，脫口而出：“陛下生而知之，國主學而知之！”爐火純青的拍馬屁絕技拍得宋太祖心花怒放。但此人是條才高德薄的政壇變色龍，靠拍李昉馬屁被力薦為高官後，當李昉被罷相時恩将仇報，在起草罷免诏令中“自留地裡拉屎----洩私糞（憤）”，不餘遺力惡毒攻擊诋毀李昉。幸虧宋太宗了解李昉，李昉才沒有被一棍子打死。

張佖則始終感念李昉的知遇之恩，在李昉被罷相期間，每逢初一和十五都到府上拜訪問候。親信大惑不解：“李公素來慢待您，且已罷相，您卻為何還雷打不動定時拜訪？”張佖道：“我不在乎他曾如何對待我！我隻記得，在我擔任廷尉期間，李公剛好拜相。他從未以權謀私為任何人跟我打過招呼！因此，我始終敬重他的人品！”

李昉從二張身上感悟良多：花言巧語吹捧者，往往是落井下石的小人！不卑不亢平常人，常常是公正賢良的君子。小人和君子，隻有在自己患難時才能分得清！自己雖遭罷相，卻看清了人心，也算有得有失！

李昉主持中書省工作期間，遇到毛遂自薦請求将自己提拔到更重要崗位的官員，一概正面回絕。估計自薦者心灰意冷後，才禀明皇上委以重任，給自薦者起死回生的驚喜。對才能不夠卻勇氣十足的自薦者，他會和顔悅色說明理由，一針見血指出對方缺點不足，希望他知難而退加以改進，使得自薦者心悅誠服離開。

親信們頗為不解：“李公，您不答應舉薦德才不足的自薦者，我們都理解。可是，您為何不當面答應德才兼備的那些自薦者？他們身居高位後，根本不知道您付出的努力，您豈不成了無名英雄？”李昉語重心長道：“任用賢才，那是皇上的權力。我如果接受自薦者的請求，就成了販賣私人恩惠，讓他自動劃線站隊成為我的人，這是極其危險的結黨營私行為！因此，我必須一口回絕。反之，他接到任命書後，不知道我曾力薦他上位，隻認為是皇上慧眼識珠，便會對皇上感恩戴德！他不知道我為他使了多大勁沒關系，國家得到賢才加以重用才是大事！”

一番話，道盡李昉為國為民胸懷坦蕩的赤子之心。

正月十五，宋太宗與民同樂，登上乾元樓觀燈，特意召李昉“賜坐于側”，君臣飲酒吃果觀燈，其樂融融。宋太宗見“京師繁盛”，人頭攢動，百姓摩肩接踵，雖熱鬧非凡但安全隐患明顯，于是指示有司把乾元樓前的街坊小巷及官府衙門悉數拆除，擴展為通衢長廊。

宋太宗深有感觸道：“晉、漢兩朝，君昏臣暗相互猜忌，枉陷善良，害得百姓民不聊生。當時，即便朝廷有足夠的财力物力營建修繕這些破爛狹小的大街小巷，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李昉聽出宋太宗以前朝兩位君主的昏庸來反襯自己的英明偉大，順水推舟：“官家所言極是！臣曆經兩朝，兩朝君主之所作所為，‘何可與聖朝同日而語！’今日‘四海清晏，民物阜康’的國富民安景象，完全歸功于陛下勤政愛民！”

宋太宗心底樂開了花兒，嘴上卻滿口官腔：“‘勤政憂民，帝王常事。’李先生，朕心情如此快樂，根本不是因為眼前的繁華景象，而是想到百姓能夠擺脫戰亂、安居樂業而發自内心深感快樂啊！”

李昉打蛇順捎上：“沒錯兒！勤勞政務，心憂黎民，對帝王來說是分内之事！但臣以為，唯有像官家這般以百姓之樂而樂的君王，才是有大眼界、大格局的明君啊！”

宋太宗被拍得哈哈大笑，回頭對侍臣道：“李昉侍奉朕，兩次掌管中書省，正直無私，所以，朕今晚才特意讓他享受被單獨接見的皇恩！李先生這個人啊，‘可謂善人君子矣！’”

宋太宗調動二十萬大軍分兵三路北伐，意欲一舉收複幽雲十六州，結果卻被契丹暴揍一頓。他宋太宗惱羞成怒，派特使分赴河南與河東，指示“八丁取一”，砸鍋賣鐵征發青壯年入伍。

時值春季，正是農忙時節。河南與河東，有中原糧倉之稱。宋太宗的征發诏令一旦施行，必将給國家帶來重大損失。李昉條分縷析勸谏道：“河南百姓一貫從事農業，缺乏最基本的軍事素質。要把這幫泥腿子訓練成沖鋒陷陣的士卒，需要耗費時日。而且，這些安心種地的農夫一旦被強迫征集訓練，必将人心惶惶。為避免上前線，他們完全可能發起動亂，嘯聚山林為匪。那時，朝廷兵力本就捉襟見肘，再花大力氣去剪除匪患，更會力不從心。何況，河北土地已經被契丹踐踏困擾，如果河南百姓再作亂添堵，勢必嚴重妨礙農耕，動搖國本。時不我待，春不耕作，秋何來實？請陛下三思！”

他建議宋太宗勿需收回成命，隻要再派使者到這兩地密查，絕對不能突破“八丁抽一”的政策天花闆即可。同時建議，能少征就盡量少征，讓使者暗查民情，一旦征兵工作引發百姓騷亂，立即暫緩征兵。宋太宗連連稱是，“嘉納之。”

李昉自後周進入政壇高層至去世，雖有沉浮，但畢竟有驚無險一生平安。這完全歸功于他“和厚多恕，不念舊惡”的品性。宋太宗親口表揚他此生“未嘗有傷人害物之事”，《宋史》稱贊他被盧多遜诋毀而不計較，足證李昉為官訣竅，就在于始終保持一顆純真的童心。

是什麼讓他一直保持純真童心？

李昉坦承：“我進入政壇後，‘自知才微任重’，不可能面面俱到，讓所有人滿意。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兢兢業業，對權力永遠保持怵惕之心而已！”

對權力永遠保持怵惕之心，正是李昉“宰相肚裡能撐船”的原因，更是對後世當權者的當頭棒喝！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于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高級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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