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開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陽光灑在楊樹上 風吹來 閃銀光
街道平靜而溫暖
鐘走得好慢
那是我還不識人生之味的年代
在某檔跨界節目的舞台上,暌違已久的樸樹以幫唱嘉賓的身份重回人們的視野。一曲富有濃厚的懷舊氣息的《清白之年》讓很多歌迷淚濕眼角。
當主持人問他幫唱的理由時,他直言不諱:
我覺得我靠這個賺錢啊,人得吃飯吧。
至情至性,一如當年。
樸樹父母皆是北大的教授。在當時北大的家屬院裡,孩子們從小就立志成為科學家。北大附小、附中、北大,出國留學,是他們基本被規劃好的奮鬥軌迹和人生路線。
樸樹曾回憶:“你沒考上,你爸媽都沒法做人了。”
1993年,拼命一搏的樸樹考上了首都師範大學英語系。他把錄取通知書拿給父母看:“我是為你們考的,不去了啊。”但在父母強大的攻勢下,他還是無奈投誠。
象牙塔最終還是無法困住他, 大二時他毅然退了學。每晚10點半,帶着吉他去家門口的小河邊去彈唱。父母不死心,找人給他保留了一年學籍。這樣轉圜的餘地他并未珍惜,他知道他的心無法再回去。
1996年,樸樹正式成為麥田公司的簽約歌手,老闆是宋柯。“濮樹”從此成了“樸樹”。
先是《火車開往冬天》,然後是《白桦林》。《白桦林》有着濃郁的俄羅斯風格,樸實感人的故事,凄美動人的旋律,讓樸樹一舉成名。
向往“詩和遠方”的高曉松說,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宋柯哭過,但當年樸樹抱着把吉他,唱了自己寫的新歌《那些花兒》,宋柯第一次哭了……
2000年央視春晚導演組想找四個有“非主旋律”的年輕歌手搞聯唱,他們指名要樸樹。樸樹不去,面對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公司上上下下遊說良久:你應該去占領這個陣地。
當他去排練時,得知被安排假唱,就偷偷溜走了。公司的人都瘋了,負責人把他罵了一頓:你知道多少人在等你一個人嗎?你想讓大家陪你死就别來! 最後為了不辜負别人,樸樹去了。
大年三十晚上,樸樹的父母靜靜地守候坐在電視機前,兒子的出場成為了那個春節家裡最為期待的盛事。但是他們發現站在一堆華服靓裝歌手中的樸樹穿得邋裡邋遢,表情漫不經心。
那個流光溢彩的舞台是多少歌手夢寐以求的,但它不屬于樸樹。
2000年春晚之後,開始有歌迷在各種場合瘋狂圍堵他,被衆星捧月的生活狀态并不是他想要的,這讓他非常不适應。那幾年他經常夜不能寐,有時早上打車去機場,傍晚時分坐在大理的街上,喝着啤酒,看着女孩們打羽毛球,覺得“生活真美好”。
有一年,母親對他說:我聽了你的歌,你這兩年是不是不快樂?
樸樹一下子哭了,趕忙去洗臉,再裝作大大咧咧的樣子走開。
2003年11月8日,樸樹三十周歲生日,第二張專輯《生如夏花》上市,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為此,他在專輯封面上寫道:
在藍天下,獻給你,我最好的年華。
在華語樂壇不那麼景氣的時候,普通歌手的專輯賣出十萬張都要歡欣鼓舞,他最巅峰的專輯賣出了50萬張。
他喜歡寫歌,但他厭惡宣傳,經紀人告訴他下周六有媒體要采訪他,他說下周六我有病。
回絕得毫無技術含量,但這就是他。
人往高處走。但他卻在最巅峰的時間隐退,停下來。這一停,就是10年。偶爾的亮相,也是玩票性質。
這十年,歌壇江山不斷易主,潮來潮往,但他始終是人們記憶中的“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冬雪裡,開在年複一年的四季輪回裡。
那幾年,樸樹拒絕再寫歌,更拒絕趁熱打鐵再出新專輯。張亞東見面就勸:做一張新專輯吧。為什麼要做?可以賺錢啊。為什麼要賺錢?
佛家有“貪、嗔、癡、慢、疑”五毒之說,而首當其沖的就是“貪”念,它是很多欲望不得,煩惱叢生的根源。
但他卻沒有錢的概念,如果能繼續生活下去,他可以甘之如饴地去當一個窮人。
所以,他的新專輯一拖再拖,演唱會也一拖再拖。
2014年,他在翹首以待和千呼萬喚下,終于再出新歌,距離他上一次專輯過去十年。十年後再度發聲,是為那首《平凡之路》: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着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曾經頭角峥嵘,曾經山勢崚嶒,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答案。
這際遇的跌宕,這命運的輾轉,就像我們很多人走過的人生路徑,隻是我們都借口宿命,歸順于庸常的生活,隻有他還在堅持内心的答案。
除了2015年的全國巡回演唱會,他又歸于沉寂。
直到 2017年4月30日發行個人第三張專輯《獵戶星座》。那天,在北京演唱會上,從最初的靜靜唱歌,直到最後淚灑舞台。
他不再孟浪,但仍然對悲傷敏感,對别人的批評在意,對于這個世界有很多的失望。他仍然在乎能否向80歲的媽媽證明自己“正在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他努力求好,隻是一種自律。這個社會越來越高速甚至瘋狂的運轉似乎和他無關。他按照自己的步調行進,他用非常長的時間來做這張唱片,他曾在微博上記述了《獵戶星座》的誕生過程:
“2010年試圖開始,陰差陽錯而不得
2014年初開始嘗試着編曲,秋後中斷。
2015年一月再開始,四月完成。初夏兩赴英國錄音,十月再次中斷。
2016年對這些歌徹底失去熱情,混了一年。英國的錄音也被廢棄了。
2017年一月,鼓足勇氣重新開始,在家裡DIY,直到4月21号上午。
“我是一個不勉強自己的人,沒有狀态我甯願不出聲,有了感覺我就會寫出來。我不關注唱片業,我隻關注自己的音樂狀态。最早我可能就是這種挺渾的人,從我做第一張唱片就面臨着這種情況,我現在越來越清楚的是我應該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做每一件事情,包括新專輯。”
他創作時,經常追求的一種境界是,“不由自主的一刹那”“靈魂出竅的一刹那”。
二
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做事,這直覺裡包括他突如其來迸發出來的詩意。
有一次高曉松和樸樹去天津演出,演出結束一起返回。車行半路,樸樹的眼神仿佛瞬間被點燃:“停車,你們把我放在這兒,我要看夕陽。”
高曉松問他:“那我們走了,你在高速公路邊上怎麼辦?”
樸樹答:“那不管,以後再說,你先讓我看夕陽。”
于是他自己就提着把吉他和一大塑料壺水,坐在地上,開始彈琴。最後,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回家的。
他某次辦簽證上飛機,但是安檢說他的琴包太重了,必須托運。
樸樹不願意,多次交涉無果後,他把琴包托運了,自己拎着把裸琴上了飛機,給琴找了個空座,還給它穿上衣服系上安全帶。
樸樹說,樂器也是有靈魂的。據說他大學時在寝室,他的琴也是單獨睡一張床。
此外,他厭倦觥籌交錯的生活。最忙時,他好不容易有一天的閑暇,别人都去呼朋引伴,吃喝玩樂,他卻去藝術館站了兩個小時,欣賞藝術,然後去誠品書店買了一堆書,最後吃了一頓很便宜的飯。
他可以宅在家裡一周不出門,菜是自己種的,不追求奢侈,所以他的生活開支很少。
他至今沒有房産,在北京郊區租房住。他的朋友透露,你可能無法想象,一個成名十幾年的歌手,不久前還在為他的房租發着愁。
樸樹曾借30萬給隔壁租房的一個少年,但是那個少年拿了錢就跑路了。一年後,經紀人才知道這件事,通過警察朋友找到了那個少年,他在一家工地上打工,那30萬半年前就已被揮霍一空。面對那個少年,樸樹隻說了一句話:“我告訴你啊,你還不起我錢,就不要來見我。”
他不接商演,不上綜藝,對于合作對象都吹毛求疵,甚至不更新微博。
2011年年底,樸樹接了一場商演。那是唯一一場。但是演出後他锱铢未取,全部分給了樂隊的樂手。他可以沒錢過年,但他不能讓跟随他的樂隊成員也如此。所以,他破例接了商演。
那一年,他的吉他手程鑫,被診斷患上了胰腺癌。樸樹開始帶着他四處求醫問藥。雖回天乏術,且費用高昂,但他一直沒有放棄對程鑫的救治。
樸樹的經紀人提醒他:這幾個月治療,花掉了你幾年的收入。你要想清楚了,你卡裡的錢根本不夠。
他無所謂地說:“不夠我們就去簽公司,賣身嘛。跟救人比起來,合約算什麼。”
這樣一個甯願受窮,也不願意上綜藝節目的人,居然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一個生還希望渺茫的人傾家蕩産,做出最大的妥協。
不久,程鑫離世。樸樹最後對他的承諾是:
我會照顧好你媽媽。
曾經,他悄悄蓋學校捐款,從不大張旗鼓。他特别在意宣傳這事。不是怕别人不知道,是怕别人知道。
“沒花的錢,他都捐了,也不讓人跟别人說。”經紀人也不知道樸樹把錢捐到了哪裡,他跟捐助對象也不聯系,隻是委托了某個人在負責。經紀人擔心那人騙樸樹,樸樹就跟人家急了,“你怎麼老把人想得那麼壞呢?”
魯迅先生曾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
他呢?
這個烏七八糟的世界他不是不知道,但他還是願意無條件去相信一些人。
信任與厭惡,愛與恨,在他那裡,是泾渭分明的。
一個汽車品牌曾想用他的歌做廣告曲,他沒同意,理由是不喜歡那車的形象代言人。
三
有人說樸樹不食人間煙火,不接地氣,活得像個苦行僧。
樸樹說:
我覺得我不是苦行僧,而且我現在越來越不覺得,我就覺得我在找更大的樂趣,對我來說,節制就是更大的樂趣,那種快樂或許是外人體會不到的,所以我不是有病,要折磨自己才開心,而是因為我在裡面找到了快樂,那個快樂是沒法替代的,我才這麼做。
在被問到為什麼不接商演,也不讓自己樂隊的人去接演出時,他是這麼回答的:
“我想說,我不排斥錢。我也想很有錢,想衣食無憂,想沒有任何生存壓力,但我考慮更多的,是怎樣才能可持續性發展。
我相信人一輩子該掙多少錢是一個定數,早掙完早死,但我是覺得這個社會,大家去掙錢沒問題,每個人都想有錢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我隻是驚訝于這個國家的人已經等不及到明天或者後天就要去拿這筆錢,好像迫不及待地挖掘地球開采資源一樣,其實跟地球很平和地相處下去,你也可以很富足,但現在這個社會的人就非得趕緊把他媽一輩子該掙的錢一天掙到,大家是這個心态。”
在我們這個急功近利的社會,大家一窩蜂地向前沖,瘋狂地攫取,不斷地貪占,再很少有人像那句古老的印度箴言所勸谕的那樣:“請慢點走,等一等靈魂”。
在聲色犬馬的娛樂圈,在趨之若鹜的名利場,他是那個鮮有的願意等一等自己靈魂的那個人。
韓寒在《後會無期》中說:
小孩子才分對錯,大人隻看利弊。樸樹就像小孩子,利弊對他沒那麼重要。
比起“成為我最想成為的那個自己”這件事情,其他都沒那麼重要。
四
南唐後主李煜曾詠歎:“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樸樹2017年發行的《獵戶星座》,距離他第二張專輯過去了整整14年。
這14年,足夠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他的背有些馱了,發量少了,開始有了大叔樣,但他站在那裡,目光仍然明亮,低眉信手續續彈,歌聲如溪流潺湲,亦似大江浩蕩。
他想起小時候腿受傷了,媽媽背着他走兩站路等公共汽車,“非常冷,也非常髒。我童年的時候也是特别窮困,但我沒有覺得苦,那個生活裡充滿樂趣。”他很懷念20世紀80年代,他在新專輯的歌詞裡,試圖把這種情感寫出來。
《獵戶星座》情緒直接且飽滿,幾乎每首歌裡都有發自内心的呐喊。有冷雨澆頭,有飓風過境;有聲聲呼喚,有難言悲怆:“所有曾瘋狂過的都挂了,所有牛逼過的都頹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變沉默了”。我們的那些豪情萬丈,我們的那些拟将疏狂圖一醉,如今都成為午夜夢回時嘴角的那滴濁淚。
但歲月還是沒有收服他,無論過去了多少年,在與時光及世事的痛苦撕扯中,在無數的焦灼和恐懼裡颠沛流離,他的内心還是那個坦蕩如砥,清澈見底的少年。
有人說,樸樹,是我們不曾擁有的才華,不曾忍受的痛苦,不曾有決心的改變,不曾經曆的人生......
其實,還應加上一句:
他還是那個永遠不曾丢掉自己的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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