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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我們的兵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14 06:09:57

作者:大廚

時間:2005-10-19 22:58:59

我父親,長我整三十歲,從軍二十餘年,其中近二十年就是在打神州飛船那個地方度過的。這些天工作稍微松一點,借着飛船的熱,想随便寫寫他以及象他一樣的普通一兵。

這二十多年,好象沒聽說過他立過什麼幾等功,家裡除了軍裝,軍被,幾乎很少有其它軍隊的痕迹,我小時候對此一直耿耿于懷,似乎恨不得家裡弄個兵器庫才過瘾。

老頭是從中專直接入伍的,對于原因我一直不太明白,因為從其它途徑知道,他當年絕對是優等生,從遺傳學的角度我也可以作為一個證據,後來想可能是因為我爺爺死得早的緣故。由于他人比較聰明,辦事麻利而且穩重,文化也算比較高,又不愛多嘴生事,所有的領導都非常器重他,後來很快入黨,并被推薦上了軍校。在軍校學員裡也是黨小組長,學習工作是怎麼積極我們這個年代的人就很不好意思去評價了。等到畢業時,志願到祖國最需要,最艱苦的地方去。火車隆隆開行,沿途他送别了一個又一個戰友,直到最後同校的剩下他一個人,又走了很久,到了酒泉基地。

60年代中後期,酒泉基地的條件已經比創建時好多了,當然這好多了還是相對于幹打壘而言。到達基地的當天,半夜有人砸門,大家一通忙亂,都起來了,原來出事的是一位汽車兵,由于運輸的殘餘液氧洩漏,引發大火,被活活燒死了。刻着他名字的墓碑,在80年代後記述基地發展的一輯電視節目中,出現在第一位。這當頭一下子,讓他感覺到危險和死亡竟然離人這麼近。至于艱苦,那更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溫度下,技術人員爬發射架,由于要做很細緻的工作,隻能戴薄的尼龍手套,工作結束下來時候一個個凍得嗷嗷直叫。由于基地在戈壁荒漠中,遠離内地,風沙有時會把鐵路埋掉,這時候沿線長年累月駐紮的鐵路保障部隊就會立刻出動,清掃出來一段,火車铿铿開進一段,帶來給養,家信,和家的概念,雖然對大部分兵來說真正家的概念也就隻有每年一次的探親假。

我父親的保密觀念非常強,結婚前後,由于通信地址一直都是XX信箱,我母親就問:“你們部隊在什麼地方? ”答:“就在西北很遠的山溝裡。”絕對不會在地圖上去指一下。後來我母親就經常做夢,夢見他一個人在山溝的黃沙窩裡艱難地走。直到我母親到部隊探親,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個地方,好象跟老頭形容的不太一樣。等到我長大一點,經常會纏我父親問這問那,可惜基本上答非所問,後來幾乎也就不再問了,再後來我拿着公開資料上關于基地的情況給老頭看,才多少跟我聊一點,可惜也非常有限。

說到我父親,不能不說說我母親,說做軍人難,其實做軍屬更難。我母親長期在地方教育系統工作,也是頗為有聲有色,可是作為軍屬,那艱難怕是外人很難理解的。直到今天,看到電視上軍嫂内容的題材,她肯定會流淚,盡管有時在我們看來那節目實在粗糙得很。我母親好象沒有今天那位宇航員妻子那麼堅決,直接跟着丈夫就走,而事實上随着時間推移,是走(随軍)是留,這問題一直困擾着我母親,一直到父親轉業回來。問題的關鍵在老的和小的。我姥姥那時已經快70歲了,我母親兄妹六人,她最小,姥姥最疼的就是她,跟姥姥說起她想随軍,姥姥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最後由于各種原因我母親決定不走,我姥姥才說了一句話:“你要走了,娘得少活十年。”類似的話,二十多年後同樣出自我媽的嘴裡。至于小的,那就是我,後來還有我弟弟。由于基地條件所限,基礎教育水平很一般,而且好象是到中學就要到蘭州還是哪裡去上,我母親實在對自己兒子将接受這樣的教育沒有把握。于是,就注定了我一家在後來的十來年中始終是一種漂泊的狀态,最艱苦的時候,一家人四口,分散在四個地方,父親在部隊,母親在單位,把我放在舅舅家,弟弟還太小,姥姥年齡又大了,幫不了,隻好找個奶媽放奶媽家。關于給弟弟找奶媽,還有個插曲,當時很難找,好不容易找到她家,也是生小孩不久,但是不太願意,那家的老公公,因為兒媳婦月子裡不方便進屋,就在外間兒扯着嗓門說:“他三姑(那家男主人按輩分我得叫哥,他管我媽叫姑)三姑夫為工作在外面這麼辛苦,你們這麼點事情都不能幫一下!”後來母親一直非常感謝當年那麼多人幫助我們。那時候軍人是做犧牲,可是社會确實懂得尊重愛護他們。

父親在基地,按照他的專業,是搞後勤工作,這要放在今天,絕對是個肥得流奶油的差。可在當年,由于風氣都比較正,另外由于物資匮乏,溝通不暢,如何采購,如何使用,如何保障,而且一切還要做得符合保密程序,确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那些年,按照父親的話說,走南闖北,除了台灣不讓去,西藏青海沒必要去,可能全國大部分省份都去過了。采辦的物資從大米黃豆到鋼材水泥,核算過的工程有營房食堂劇場馬路。發射台、塔架有沒有?沒說過,沒說有也沒說沒有。那時候,東北是老工業基地,也是全國的糧倉,父親去東北的任務比較多,那時領導可能也是特意安排,日程上再稍微給松一點,這樣父親偶爾能順路回趟家看看,過個周末再走,不過那時人們都很自覺,這樣的機會也非常有限,更多的還是在工作中南征北戰。我出生時,父親已經休假回家等我了,可惜不等我滿月假期就到了,收拾行李歸隊,剩下我姥姥踮着雙小腳,跑前跑後照顧我媽,還有我。等他再回來時,我已經滿一歲,會走路了。

有一次,父親休假回家,快過年了,大家都在忙着,好不容易團圓了,一起能過個年,多高興啊。因為在我小時候的記憶裡,并不象别的小朋友一樣,過年是最高興的。我最高興的是父親能回家的時候,如果父親在家又趕上過年,那就更美了。忽然,接到部隊電報,通知立即去東北出差,其實部隊的本意是休假結束不用歸隊,直接到東北出差,可能因為電報是按字計費,那邊那位為省幾個經費,要麼也趕上個馬大哈--好,去東北,買猴兒五十隻。軍令如山啊,沒有選擇。那天是臘月二十九,收拾了行裝,次日,先到了北京,給部隊回個電話報告一下吧,這才知道緣由。那怎麼辦呢,人都出來了,直接走吧。于是年三十就是在火車上過的,一節車廂,連乘務員,一共四個人,打牌剛夠一桌,火車廣播還向奔走在革命戰線上的同志們拜年,餐車還包了餃子。那餃子--真可惜啊,沒多吃幾個。怎麼呢,大年初一,到達東北某地,下車就傻眼了,大街小巷,所有店鋪買賣全部關張,都回家過年了,連口熱水都找不着。找了好久,餓呀,才找到個賣柿餅的,天知道過年不回家哪根筋發作還在叫賣。買了半斤,吃了多少不知道,反正老頭這輩子再看見柿餅都别扭。那次任務怎麼完成的沒多問,反正命令來了,就得執行,沒有讨價還價一說。

火車上的春節,父親有過兩次經曆。至于風沙阻路,鐵道不通,前進不得後退不得,更不知道有過多少次了。此外,他出門在外也經常會攜帶大筆現金,饒是那時候社會安全系數比較高,可也會緊張得夠戗。據他說有一次帶了六千塊錢,恐怕相當于現在幾十萬了,縫在内衣裡,那一趟基本吃不好睡不好,直到把錢花出去,才算踏實。

偶爾,能趕上特殊待遇,搭乘飛機出行,在那年代這可是有點開洋葷的事。可惜,那飛機是趕上什麼是什麼,有時候幹脆就是押送物資,在非氣密的貨艙裡,飛機巡航高度三千米,裹着兩件大衣還凍得發抖,估計跟運八F型拉活羊的架勢差不多。極個别的時候坐趟伊爾18,那簡直比現在開BMW還爽。

父親沒有什麼幽默感,脾氣有時候還挺大,現在老了更是這樣。不過就這麼一個人,居然還大大地搞了一回笑。

一天,首長命令:“飯後各部隊到操場集合,幹活兒。”興許這首長是唐山人,山東人,還是哪裡人,命令進到我父親耳朵裡,變成了:“飯後各部隊到操場集合,唱歌兒。”好嘛,等到了時候,你看那人山人海,戰士們氣氛那個高啊,等老大出來,一看這架勢,臉都綠了,“搞什麼,亂彈琴。”我們問父親:“這時候你怎麼辦?” “我,我早跑了,我還等着他剋我呀?”

要我看,等老大弄明白原委,紮回宿舍也得先拿被子蒙着頭笑上十分鐘,還顧得上剋人?

父親的軍人生涯中,我也不敢說他沒為自己的事情找過領導,個别說過什麼話,但我所知道的一次是為了一位叔叔,他的戰友。在當時,甚至現在的部隊中,農村出身的兵占了大多數,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即使到今天,經曆了這麼多年的改革開放,農民仍然是社會的主要成員。這些兵的配偶往往就是普通的農村姑娘,在家不但要從事自身的工作,還要完全承擔起對家庭,老人,子女各方面的責任,從個人得角度來講最終就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在部隊好好幹,到了年頭能夠家屬随軍,以後能按照政策有個安置,讓子女能夠有個比較好的成長環境。我說的這位叔叔就是這種情況。當時好象是十四年,再加什麼條件就能辦随軍了,他也就差個一兩年了,組織上基本決定安排他轉業。他有一次跟我父親訴苦,也不免發發牢騷:“老子在這種兔子偶爾才拉屎的地方幹這麼些年,說走就讓走了。”父親當時沒怎麼說話,回過頭來就找了上級,話怎麼說的不知道,但是最終的結果确實是那位叔叔繼續留了下來,也就意味着他家那辛苦了多少年的阿姨有了盼頭。

寫到這裡,還是要說說我的母親。歌裡不是都唱了:軍功章裡,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不是軍人出身或者軍人家屬,很難理解這歌詞裡的真正含義,真正的酸甜苦辣。我母親從鄉村小學的教師,做到學校校長,到中心學校的校長,象她周圍許多人一樣,無私而且努力地工作。後來,組織上調她到城裡政府部門工作,一樣做得非常出色,非常努力。在我出生兩個月後,她接到調令,立即準備到地委報到,到某部門任職,在當時的環境下,這不亞于今天哪個500強給你個VP的OFFER。然而這需要離開家鄉,離開一直給予我們強大支持的舅舅們更遠,而我更是一個包袱,必須處理給奶媽或者什麼人來照顧。一周後,這封調令被寄回去了。

後來,随着我和弟弟越來越大,多年從事教育事業的母親非常敏感,痛苦地開始考慮家庭和兩個兒子未來的成長問題。每個周一早晨,母親騎車出發到城裡上班,我總是坐在地上,把手伸進車轱辘裡,大哭着不讓她走,直到被舅媽抱回去,母親也是一路流着淚,一直到單位門口,擦擦眼淚進去上班,直到周六晚上再回來。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就是這樣度過的。

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選擇就是前面說過的随軍,當然後來被否掉了,但事情畢竟要解決。最後,母親不得不痛苦地決定:回鄉,向姥姥,舅舅們靠攏。

說到我的姥姥和舅舅們,也許應該單獨再說一說。我的舅舅們作為普通百姓或者幹部,各有不同的特點,在地方上頗有點名氣,而且共同點就是性如烈火,疾惡如仇,再加上母親家在當地是大姓,所以比起其它軍屬來,可能還是少了若幹麻煩。

母親回鄉,繼續當她的教師和校長,在地方上許多人看來,都以為是犯了什麼錯誤,一時也有不少謠言,然而母親默默地忍受了,将弟弟接了回來。最開始,弟弟很不适應,見人就哭,母親和舅舅躲起來,讓我去給他喂飯。因為在那兩年裡,我幾乎天天從舅舅家到弟弟奶媽家,去看他,跟他玩,弟弟認識中最親的人就是我。據認為,當時弟弟的性格有一點點跟家族中的人不一樣,或者說不太讓人喜歡,于是舅舅很認真地對母親說:“你可不許虧待他,不然他将來出了問題你就是犯罪!”我說的舅舅是我的二舅,因為一直在他家裡長大,習慣這樣稱呼。于是,白天,弟弟到舅舅家,讓我那慈祥細心的舅媽看護着,晚上再接回來。我開始也去,等再大一些,就經常随着母親去學校,跟着上課,學習,遊戲,或者鑽在小圖書室裡翻書看。

過了幾年,由于家庭和孩子的問題更加突出,父親終于提出了轉業的要求,組織上非常不同意,尤其是父親的老領導。最後,實在看沒辦法了,說:這樣吧,你不就是為了離家近嗎,你還是别離開部隊吧。于是父親調到了北京某單位,但是正如有的朋友講的那樣,從基地回來的人,非常單純,即使同在部隊,周圍環境也非常不同,而他的資曆,在新單位多少有點惹眼,又過了幾年,終于還是轉業回了地方。

父親安排了工作,找了房子,我和弟弟轉學到城裡的學校,這時候問題又來了--我母親調不回城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就象姜昆相聲裡說的:那棒子面兒粥也不是總能糊弄來的。在好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們白天上學,由于父親單位離家遠,中午不能回家,我和弟弟自己弄飯吃,到周六等母親回來,全家團聚,周一早晨她再走。後來不得已,母親找了她的老領導,也是我舅舅的老戰友,費盡周折調回城。為這事,那位領導還被人告了狀。

父親的兵的故事到此就結束了。回到地方的他雖然有種種的不适應,但軍人本色不改,積極,努力,認真地工作着,赢得了周圍同事,朋友的尊敬;母親付出了重大犧牲,職務越做越低,但是快樂地在完整的家庭裡注視着兒子們的成長----

基地的普通一兵--我的父親(想說的話)

這些天裡,本來是随手寫一些東西,沒想到引出大家這麼高的評價和評論,還有許多朋友,包括軍人或同我一樣的軍人子弟自身的經曆和感受。在這裡兄弟就不一一回複了。

寫到了這裡,自己也有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非常想多寫一些,可是突然發現其實我對父親的了解是這麼少,雖然我經常自诩算是個比較深的軍事愛好者。

父親不善言談,再加上在我十幾歲以前差不多每年隻能見他一次,對于他真正的軍人生活和經曆,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等他轉業回來,我又正處在青春逆反期,跟他的交流也非常有限。後來,我又離家上了大學。等到大學畢業,又開始為生活,工作,前途迷茫,困頓,奔波,再後來又有自己的家庭。等到真正覺得能喘口氣,突然發現,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在不知不覺中老了。很多時候,你很難相信這就是那個當年抱着你一口氣跑上四樓的兵,或者那個當年騎車速度不讓男同志的女教師;很多時候,你會有一種抱着他們哭一場的沖動;更多的時候,你會覺得,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覺真好。

父親是我們的兵(基地的普通一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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