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今江西吉安人。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愛好廣泛,博學多才,對琴、棋、書、詩、畫無所不通。他是宋代文壇之執牛耳者,而卻能寬厚待人,風趣幽默,與之交往者無一不如沐春風;概因其将人生追求與幽默趣味相連綴,以真誠淡化自身,故能廣交善緣。
本來,歐陽修與江鄰幾關系很好,沒想到江在晚年之時,卻在所著《雜談》中竭力诋毀歐陽修,用以擡高自己。對此,詩人梅堯臣憤憤不平,認為江鄰幾狂妄自大。而歐陽修卻毫不介意,隻寫了兩句詩“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以極其寬厚的仁心泰然處之。歐陽修的宰相肚量和道德情操,由此可見一斑。
後來,江鄰幾病故,歐陽修親往吊唁,并為其撰寫墓志銘。在墓志銘中,歐陽修對江鄰幾無一字之貶。時人看後,深受感動,認為歐陽修不計私怨,其寬宏氣量如同日月。正是歐陽修罕有的容人之舉,憑着廣闊胸懷和對諸多後生的獎掖,才有薪火相傳的蘇門四學士: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張耒,才有曾鞏、曾布、昆仲,才有集大成的司馬光,才有改革家王安石。
歐陽修做主考官,看到舉人劉輝的一份考卷上寫道:“天地軋,萬物茁,聖人發(意指脫穎而出)。”歐陽修見了,笑一笑,不以為然,認為頌揚過頭了,遂用紅筆将這些語句塗抹掉。複卷的副考官見了考卷,心有所會,在末尾添寫了第四句,頓成妙語:“歐陽刷。”
就是崇尚真情實感的“歐陽刷”,也是在做主考官時,讀到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的妙文,發現裡面有一段關于堯與下屬的對話,自己從未讀過,于是找來文章作者蘇轼,虛心地向這位年輕人求教……歐公甚至在《與梅聖俞書》中寫道:“讀轼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蘇東坡比歐陽修足足小三十歲,然歐公每得東坡新作,卻愛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從早贊頌到晚,還自歎不如地說:“三十年後,沒有人知道我歐陽修了!”
歐陽修喜歡喝酒,有一次與兩位友人行酒令,作受刑詩。事先講定各作詩兩句,内容一定要寫犯判牢獄以上刑罰的事。甲說:“持刀哄寡婦,下海劫人船。”乙說:“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歐陽修道:“酒粘衫袖重,花壓帽檐偏。”甲和乙愕然,問:“酒、花之類,怎能算犯牢獄罪呢?”歐陽修笑着說:“‘酒粘衫袖重’,說明酒喝得老高老高了,‘花壓帽檐偏’,表明心旌不穩、色心已動,接下來幹的事兒,再怎麼也要犯流放罪吧!”衆人聽後,不由颔首大笑。
還有一次,歐公到一家飯館吃飯,飯後老闆問飯菜口味怎樣。歐陽修不便明說,蘸着水在桌上寫詩一首:“大雨嘩嘩飄濕牆,諸葛無計找張良。關公跑了赤兔馬,劉備掄刀上戰場。”老闆不解其意,歐公問:“我若解釋,當真不生氣?”“當真。”歐公笑呵呵地說:“我這每一句詩都是一條‘謎語’。‘大雨嘩嘩飄濕牆’指‘少檐’,意為少鹽,口味平淡;‘諸葛無計找張良’指‘算不出’,意為佐餐的大蒜沒擺在餐桌上;‘關公跑了赤兔馬’指‘無缰繩’,意為菜肴中忘記了放姜絲;‘劉備掄刀上戰場’指‘軍中缺少大将’,意為‘木耳菌(諧音軍)菇這道菜少了大醬調配’。”
歐陽修文筆堪稱一流,曾替宰相王旦寫神道碑銘,王旦之子王仲儀拿着潤筆費前去答謝。歐陽修一看,是十副金制酒具。歐公心間一沉,覺得過于貴重,便推辭不受。王仲儀問不受之因,歐陽修開玩笑說:“缺捧酒具的人哪!”王仲儀信以為真,竟派人買了兩個侍女,連同酒具再次送給歐陽修。歐陽修一看,這玩笑開大了,隻好收下酒具,将侍女送還,并連連聲明:“罪過,前語乃戲言耳!”
歐陽修是入世之人,不喜歡佛教禮數。遇到士人談論佛經時,常常闆起面孔說幹實事才是最對世事有用的,但不知為什麼,歐陽修小兒子的乳名卻叫“和尚”。有人就問:“您既然不喜歡佛,排斥佛教,為什麼卻用‘和尚’來為兒子取名啊?”歐陽修苦笑道:“吃苦者好養活啊,用‘和尚’給兒子取名,就是要他以平凡為樂,素常能夠吃得苦中苦,守得一顆仁德心。”
歐陽修在翰林院為官時,常與同僚和學生出遊。一次,大家看見一匹飛馳的馬踩死了一隻狗。歐陽修說:“你們述說一下這件事。”一人說:“有犬卧于通衢大道,不知身處險境,逸馬疾蹄而殺之,活該。”另一人說:“有犬卧于通衢大道,犬遭烈馬襲之而斃,可憐。”歐陽修微拈胡須說:“像你們這樣修史,一萬卷也寫不完啊!”那二人問:“那您說,該怎麼寫?”歐陽修曰:“逸馬殺犬于道。”那二人聽後,頓覺臉紅,向老師連連豎起大拇指。
歐公為文不但力求精煉,而且要通俗易懂。宋景文與歐陽修一起撰修《新唐書》,宋常用艱深詞句來修飾文辭,歐陽修決定說服他。一日,歐陽修壁上題道:“宵寐匪祯,紮闼洪休。”宋景文問:“歐公,您這是在‘夜夢不祥,題門大吉’吧,何必用如此艱深的詞句呢?”歐陽修反問:“您所作《李靖傳》中‘震霆不暇掩聰’,意為迅雷不及掩耳,也是犯了我這種毛病啊!”景文頓感慚愧,從此改正了陋習。
歐陽修曾患有輕微抑郁症,于是在閑暇之餘,跟好友孫道滋學琴。隻要撫弄琴弦,傾聽那清越流暢的音樂,他萬事離心,煩惱盡除,不知不覺間,抑郁症竟痊愈了。歐陽修在《琴說》中寫道:“餘嘗有幽憂之話,退而閑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于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歐公認為,琴具天地之元音,内蘊中和之德性,足以感人善心,頤養正心而滅淫氣。
歐公幽默風趣,非常喜歡自嘲,因此人們都喜歡他。薛簡肅有三個女兒,大女嫁給歐陽修,二女嫁給王拱辰,後歐公喪妻,又續娶薛家小女。連襟王拱辰開玩笑道:“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歐公寫詩回道:“洞裡挑花君莫笑,新郎原是老歐陽。”夏天來到,蚊蠅猖獗,歐陽修為新夫人作《憎蒼蠅賦》:“蒼蠅,蒼蠅,吾嗟爾之為生!既無蜂虿之毒尾,又無蚊虻之利嘴……”好一個嬉笑怒罵的老頑童,堪稱絕品!(付秀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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