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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莊稼樹木有根一樣,夢也是有根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我從小受到的夜夢來源的教育,我曾經也堅信這是真理。但是生活中常常會有自己預料不到的突然而至的夢,比如夢見村莊裡早已不存在的老宅。
自從二十多年前父親去世後,我們便搬出了老宅。二十多年以後的今天,我已數次搬家,現在更是搬到遠離村莊的縣城十餘年了。現實生活的繁瑣忙碌,令我白天很少有功夫想起老宅,但晚上睡覺,在老宅院生活的那些場景總是出現在夢中。
我夢見冬日裡早晨,壯年的父親雙手攏袖,一擔水在父親肩上顫顫悠悠挑回家;夢見夏日中午,父親渾身汗濕地扛着一籮頭青草回來喂牛羊;夢見年近七十的父親為了生病的我盡快好起來,大年初一奔波到幾百裡外的武當山燒香求神保佑我;夢見年邁的母親濕了半截衣服,下到村前的池塘内摸螺殼,然後按照聽來的辦法為我配制治病的偏方……
我家的老宅位于村子的南頭,三間北屋,三間西屋,東南角是一間西向竈屋。院内有一棵梧桐樹,蓊郁的枝葉罩滿半個院子。房子都是土坯牆老瓦房,屋内泥皮斑駁的牆面以及牆上發黃的年畫,挂滿老桐樹的包谷棒子以及紛紛落下啄食的麻雀,父親母親忙忙碌碌的身影以及為生活瑣事的争吵聲等等,多年後,這一切都閃爍起溫暖而明亮的光芒,常常照亮我的夢境。
父親耿直而倔強,加上我們兄弟姐妹七個帶來的生活重壓,他總是整日一臉嚴肅地不停忙碌着,所以少時的我們與父親都有些疏遠。即便長大成人後,也常常因一些事情與父親意見不同而拌嘴。我曾聽見父親對母親抱怨說:孩子們長大一個多一個仇人,意思是長大一個就多了一個跟他吵架的人。其實我深知,父親對我們的愛,是最深厚無邊的,超過了我們村所有男人。那個年代的農村孩子,都是拖拉大的,父母哪顧得上嬌慣,動不動狠揍一頓是常态。但直至今天,我也沒有想起一件小時候被父親打過的事。家貧,孩子多,生活壓力大,性情急躁又倔強,這樣的父親竟然沒有打過孩子!
我不止一次聽人講這樣一件事:我幼時性格非常犟,一次不知何事哭鬧不止,惹得父親無比生氣,他倒提着我的雙腳把我懸在村内坑塘的水面上,往下放一點問一句還哭不哭,我說哭;再往下放一點問一句哭不哭,我提高了聲音哭,直到頭挨着水了,我還在哭,氣得我父親把我提上來扔在地上,自己放聲哭起來,卻最終也沒舍得打他的兒子一下來發洩發洩。
長大後三哥遺傳了父親的犟勁,常跟父親頂嘴。當年大哥在外當兵,二哥外出求學,我又小,上初中的三哥經常跟着父親下地幹農活,為此耽誤功課,學習成績也不是很好,也因此被最看重孩子學習成績的父親不悅,常大聲訓他。那時我們都知道父親不喜歡我三哥。後來有一次父親病了,我竟然看到父親躺在床上,動情地說:就俊(三哥的名字)在我跟前盡孝最多,幹活最多,上學也耽誤了。父親說上學也耽誤了的意思是如果不因幹活誤課,三哥也能考上學,跳出農門吃上商品糧——父親在表達自己對兒子的愧欠。說得蹲在門檻上的三哥泣不成聲。那是我很少見到的父親的溫情場景。原來父親不喜歡三哥隻是我們膚淺的錯誤認識,在父親心裡,每個孩子都是他的寶貝。
相對于父親,母親是我們少時的依賴,什麼事都要跟母親講。現在想來,那時母親總是沒明沒夜地忙碌着。下地幹活收工回來做飯做家務,完了就趕緊納鞋底、做針線。晚上紡棉花不知到何時,反正我們都是枕着紡花車的嗡嗡聲睡着的。我成年後喜歡晚上看書學習,鄉村的冬夜寒冷而漫長。母親怕我夜間冷了餓了,每天晚上做好飯,都在竈堂火灰裡埋上一個紅薯,夜靜了,紅薯也熟了,我蹲在竈間吃母親燒的熱乎綿甜的紅薯,那真是時間最溫暖美好的享受。後來我們一個個結婚生子,母親又要幫子女帶孫子輩,忙碌着地裡家裡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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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家老宅院,包括諸多鄰居們的老宅院,都早已不存在了,整個村子南部複耕成了耕地,生長着莊稼和樹木。如果不是西鄰的房屋因故沒有拆掉,還矗立在原地作為參照,想準确找到老宅院的舊址都是十分困難的事。但是,在夢中,老宅院的一磚一瓦,包括泥牆上我小時候塗鴉的小人似像不像的鼻子都是那樣清晰。。
就像莊稼樹木的繁茂源自發達的根系一樣,有爹有媽的老宅院,是我的夢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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