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吳存禮的《七律·沙丘宮懷古》中寫道:“祖龍霸業車申恨,主父雄心宮裡愁。唯有朦胧沙上月,至今猶自照荒丘!”
這首詩用來詠懷戰國時期一代雄主趙武靈王,世人都知道他改革胡服騎射,把趙國騎兵訓成了可以與秦軍抗衡的天下精兵,但他的結局卻鮮為人知——被兒子困在沙丘宮,活活餓死,令人唏噓。
在封建社會,君主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君主的意願就是法律,不受任何約束,權力如魔力,在它的引誘下父子反目,手足相殘屢見不鮮。
當今世人心中,現在已經是文明社會,父子權鬥是千百年前才會發生的事情,然而在26年前的卡塔爾就發生了一起兒子成功奪權事件,把父親逼下王位的政變。
不流血的政變卡塔爾位于波斯灣西南岸,南面與沙特接壤,境内大部分是沙漠,屬于熱帶沙漠氣候,每年6-9月份,最高氣溫可以達到45度以上。
這裡地下水資源匮乏,水比油貴,在炎熱的夏季,幹燥難耐。
所以每年盛夏來臨前,國家元首埃米爾哈利法都會飛往北歐躲避即将到來的酷暑,相對于國内的幹涸缺水、炎陽炙人,北歐湖光山色,氣溫舒适,綠樹成蔭,十分惬意。
1995年6月,這位老君王像往年一樣,把兒子哈馬德叫到身邊托付軍國大事,并準備啟程飛往日内瓦度假避暑事宜。
兒子站在父親身邊,恭敬地記錄下需要處理的事項,表面上波瀾不驚,内心卻躁動不安,因為他正在醞釀着一件大事——趁着父親出國度假,取而代之。
行囊準備妥當後,老君王在衆人的護送下到達機場,哈利法登機那一刻,兒子和一衆下屬站在飛機下,揮手送别,他們目送着老君王的背影,心裡也在默默道别:“再見,埃米爾哈利法”。
艙門關閉,飛機引擎轟隆隆的響聲,奏響了哈利法王朝的喪鐘。
正式舉事之前,王儲已經做了萬全準備,首先利用自己的軍權控制了國家的主要部門,然後籠絡了一大批對君主專制不滿的部落成員,并争取到了大多數政府要員的支持。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哈馬德在父親離開的當日召集軍政要員,宣告自己即刻起取代父王就任埃米爾之位。
當政變命令宣布時,少數有反對意見的人,要麼被辭退官職,要麼看到披堅執銳的軍隊已完全歸順王儲,也隻能附和通過,整個國内政權交接過程十分順當平穩。
新的政令頒發完成,新的官員職位宣布就任,一切塵埃落地,哈馬德撥通了父親在日内瓦别墅的電話。
老父親在出發前未感到任何異樣,照樣在飛機上閉目養神,飛機落地後悠閑地住進度假别墅,然後坐在陽台上呼吸着濕潤的空氣,觀賞着庭院裡的滿目綠意。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這幅歲月靜好的畫面,傭人傳達了電話是王儲從卡塔爾打來的,他心中一暖,還以為是兒子來關心他長途跋涉的辛苦,然而對方的話如冷水澆背,讓他怒發沖冠。
電話那頭,王儲用通知的口吻傳達了自己的即位:“父親安心度假,我已于今日宣告各級官員、民衆,取代父親成為新的埃米爾。”
所有人面對噩耗的表現都一樣,哈利法剛剛開始以為是在夢中聽到的假消息,然後是氣到五内俱焚,最後鋪天蓋地的新聞讓他接受了現實。
冷靜之後,他通知随從訂票回國挽回局面,才發現兒子做事決絕,将自己的賬戶全部凍結,昔日揮金如土的君王,如今沒身無分文寸步難行,隻能留在日内瓦。
沒有武力沖突,沒有流血犧牲,卡塔爾這場篡位政變,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取得成功。
可老君王已是風燭殘年,哈馬德作為王儲,王位遲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為什麼急于篡位呢?
有人說是因為卡塔爾太富有了,兒子想為了錢;有人說是為了一個女人——莫紮王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一件改天換地的大事,絕非那麼簡單,是國事與家事較量的結果。
關乎國事如今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已是民主統治,極少數還是君主集中制,君主制分為部分權力集中制和絕對權力集中制,前者如英國、日本等國家,君主隻是地位的象征,并無實權;後者如沙特等阿拉伯國家等,君主擁有絕對的權力。
卡塔爾屬于後者,是君主制酋長國,最高統治者稱為埃米爾。
卡塔爾曆史上居民以遊牧部落為主,靠采集珍珠為生,各部落之間為争奪珍珠養殖場争鬥數百年,一直沒有統一的政權。
16世紀開始遭受外國入侵,先後遭受葡萄牙、土耳其、英國統治,沒有主權,直到1864年,薩尼部落的首領薩尼·本·默罕默德建立了卡塔爾酋長國,從此薩尼家族代代相傳,世襲統治着這個國家。
建國初期的卡塔爾,僅以珍珠養殖業作為國家經濟支柱,貧窮落後,直到1940年英國人在這裡發現石油,随後英國石油公司取得勘探權,卡塔爾通過出售資源逐漸擺脫貧困。
1971年,卡塔爾從英國人管轄下獲得獨立,一年後時任副埃米爾的哈利法發動宮廷政變,從一個部落酋長搖身一變成為埃米爾。
他在位期間,正是西方國家大規模發展工業,高度依賴石油的起始階段,依靠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卡塔爾一躍成為富豪之國。
為了享受奢靡的生活,哈利法通告全國,石油和天然氣全部歸國有,這招來其他部落的不滿,從此國内抗議聲不斷,但都被武力鎮壓。
過上巨富的日子之後,哈利法染上了封建庸王的通病——安于現狀,貪圖享樂。
他開始頻繁到歐洲度假,過着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快活日子,日常政務交給王儲哈馬德。
哈馬德是哈利發的長子,1950年在多哈出生,曾就讀于英國桑德赫斯特皇家學院,21歲從英國畢業回國後加入卡塔爾軍隊,他從營長開始做起,到42歲升為武裝部隊總司令。
多年的軍營生活,使他在軍中威信極高,掌有軍隊實權,這也是他日後政變成功的一大籌碼。
在執政理念上,哈馬德在留學期間受到西方先進思想的熏陶,他深切體會到民主政治的優越。
他認為老君王哈利法中央集權的的思想已經屬于昨日黃花,民間不斷爆發的抗議證明國家需要改革、實現民主,而老國王崇尚絕對權力,不肯放權。
在經濟上,年輕的儲君提出石油、天然氣屬于不可再生資源,總有一天國家經濟會因為資源枯竭而再次走向貧困,需要發展多元化經濟,參考歐美國發展現代化産業,建立新的支柱産業。
而老國王遵守保守的發展策略,拒絕引進國外的成功經驗,着眼于眼前享受,對這些提議置若罔聞。
放眼國際,雖然卡塔爾十分富有,但并不屬于發達國家,因為發達國家評判标準要求工業技術發達和科技水平先進,卡塔爾在這兩方面處于落後水平,這讓年輕的王儲憤憤不平,契而不舍地向父親灌輸強國之路。
最開始在家庭聚會時,兒子神采飛揚地告訴父親英國的金融業和工業有多麼強大,父親裝作沒有聽到。
後來他通過列舉國外的成功案例,如英國、德國的工業、如新加坡的旅遊業,做了詳盡的報告一字一句地念給父親聽,父親笑而不語,暗示延緩再議。
這位年邁的父親原想采用拖延戰術打消兒子的新奇念頭,然而事與願違,愈演愈烈,兒子把提案搬到了國家協商會議,父親感覺自己的無上權威受到了貿然挑戰。
兩人不再是家庭餐桌上閑聊的父子,而是站在改革派與保守派兩大對立陣營的塔頂上,矛盾一觸即發。
關乎家事統治者的家事也能給國家帶來變動,中國有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顔”,放清兵入關,加速了明朝的滅亡;西方有埃及豔後情陷凱撒大帝,導緻埃及被羅馬占領。
哈馬德發動政變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由家庭矛盾引起的。
他年輕時候,父親哈利法為了鞏固家族的統治,也為了加固兒子的王儲之位,為哈馬德安排了一場政治婚姻,崇尚民主自由的王儲十分排斥,但年輕時迫于父親的權威,迎娶了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女人。
一日,王儲例行到卡塔爾大學做訪問,學校安排了各個學科的學生代表,出席王儲召開的交流座談會。
一位主修社會學的女生安靜地坐在台下,聽着王儲侃侃而談,等到學生提問環節,她從自己的專業研究方向出發,舉手提問:“影響社會穩定的因素是經濟還是政體?為什麼卡塔爾的抗議比沙特等鄰國多?”
王儲一下被這個問題震撼,這也正是令他困惑的問題,與他的政治理念有異曲同工之意,能提出來這個問題的人就是他的知音。
再看這個女生身材高挑,面目秀麗,黑漆漆的雙目盯着她,十分渴求得到答案,目光中透露出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頓時心生好感。
會後,王儲從校方打聽打聽到了這個女生名叫莫紮,并單獨召見了她,通過接觸,知道了這個女孩的故事。
莫紮小時候,父親參與過抗議哈利法統治的集會,集會的口号是“石油和天然氣,國民平等享有”,這徹底觸動了哈利法的底線,最後把參與者都抓進了監獄永久關押。
父親入獄後,小小年紀的莫紮一邊忍受着缺失父愛的痛苦,一邊還要背負着頂着“囚犯女兒”的罵名,被其他孩子的欺淩和孤立。
更加糟糕的是,哈利法的獨裁思想認為抗議者的懲罰太輕,下令流放他們的家人。
莫紮和母親受牽連被驅逐出境,流落到了科威特,在他鄉舉目無親,吃盡苦頭。
這個不平凡的女孩,并未被遭遇的一連串不幸打垮,反而變得堅強獨立,憑借自己的不懈努力,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卡塔爾大學。
她的外貌絕美,她的思想深邃,她的經曆苦悲,這樣的女人最能激起成功男人的征服欲和保護欲,而王儲就是這樣的男人,他深深的愛上了莫紮,對她展開熱烈追求并求婚成功。
卡塔爾實行一夫多妻制的婚姻制度,已婚的王儲再娶一名心儀女子做妻子,合情合法,對王室而言也是平常之事,然而落實過程卻困難重重。
哈利法聽說後,對兒子的這位紅顔知己展開了調查,當調查人員将結果讀給他聽以後,他跳起來堅決反對。
他絕對不認可一個反對者的女兒,如果同意她嫁到自己家,就是質疑自己對反對者的處罰政令,亵渎自己的神聖權威。
為了制止兒子的念頭,哈利法提出莫紮是一個毫無貴族血統的平民女子,王室成員從來沒有與平民聯姻的先例,而且她還是一個囚犯的女兒,嫁入王室有辱國體。
但成年人的愛情并不是一時興起,哈馬德對莫紮的感情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表示決不放棄,與父親展開拉鋸戰,最後以放棄王儲身份為威脅才争得父親的同意,不過父親也提出了一個條件:莫紮的家人不許參加婚禮。
哈馬德雖然心疼莫紮,也隻能各退一步。
1977年兩人大婚,婚禮上,除了丈夫以外,莫紮一眼望去都是陌生人,冷漠的公公對兒媳隻說了一句話:認清你的位置,你不是第一位王妃,不是這裡的女主人。
此刻她明白自己勢力單薄,唯有強忍委屈,先走進王室大門,以後再謀發展。
婚後,王儲對莫紮十分寵愛:各種大小聚會,他都隻帶着莫紮,不帶大老婆;在路上和莫紮并排走(傳統約定俗成王妃要走在王儲身後);在大庭廣衆下王儲為莫紮提裙子,俨然一副小迷弟的狀态。
一時間,他的寵妻狂魔形象成為大小媒體的熱點報道,民衆也将這對佳偶的愛情故事作為美談廣泛傳播。
莫紮婚後也并不是像傳統嫁入豪門的灰姑娘一樣,做一個安逸的“金絲雀”,她的才華開始慢慢地展現出來。
當時卡塔爾國内的珍珠生意以收購稀有精品為主,大而圓的珠子被做成價值不菲的飾品販售,而她反其道而行,專門收購受市場冷落的小珍珠,用來裝飾家具和工藝品,賺取不菲利潤,在商界站穩了腳跟。
1979年,眼光獨到的她淘到一顆天然黑珍珠,被拍賣行估價70萬英鎊。
這珍珠又大又圓,黑亮閃耀,是稀世珍品,她的公公看到後愛不釋手,按照常理來看,急于獲得認可的兒媳應該投其所好主動獻給公公。
但莫紮心中始終憋着一口氣:你看不上我,我偏不低頭,要想拿走,就按照生意人的規矩辦事,最後哈利法以100萬英鎊賣走。
有了這筆錢,莫紮擴大了自己的生意,這位驕傲的王妃變得更加獨立,不像王室其他成員那樣卑躬屈膝地奉迎哈利法,這讓這位埃米爾如鲠在喉,他決定離間兒子和莫紮的感情。
哈利法安排了哈馬德的第三次政治聯姻,他把一個比莫紮更年輕貌美的女子推給兒子,借機分散兒子對莫紮的愛,用來打擊莫紮。
哈馬德此次平靜地接受了安排,父親以為他喜新厭舊,卻不知兒子有更深遠的打算,他提出娶完第三任妻子之後,家裡人員增加,事務繁瑣,讓莫紮代替大老婆掌管王儲的家庭事務,負責管理自己的财務和投資。
大老婆是家庭主婦,莫紮早已在商海磨砺多年,對比之下,财商和管理能力立分高下,哈利法同意了兒子的提議。
自此開始,莫紮成了沒有大老婆名分,但實權在握的王宮女主人,她由幕後走到前台,為哈馬德的政變之路貢獻了一臂之力。
首先是形象上的幫助。
莫紮本就是平民出身,她經常随王儲走訪民間組織,打造出了親民形象,赢取了民意支持;外事訪問時,她與其他國家元首夫人談笑風生,赢得了一大批海外輿論支持者。
其次是經濟上的支持。
莫紮深知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公公的政治籌碼是石油天然氣的豐厚利潤,為了侵奪他的籌碼從而壓制他的權勢,隻有比他更富有。
她把實現财富之路聚焦在了現代先進的金融業上,1986年,她成立了王室投資集團,自己擔任總裁, 在做強傳統的珍珠産業外,涉足投資行業,财富暴漲,這解決了王儲政變的财務壓力。
再次,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共振。
莫紮幼年時受的苦,還關在牢裡的父親,時刻提醒她推翻哈利法獨裁統治的必要性,王儲與父親每次因政見不合鬧矛盾時,她都堅定不移的支持丈夫,甚至推波助瀾。
國事上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下,王儲萌起篡位的想法,有了經濟和精神支持之後,想法很快便付諸行動。
政變後的國家和父子兩代人哈馬德上任之後,大展拳腳施行新政,開始了現代化改革,他制定政令劃出部分國有資金改善民衆福利,讓卡塔爾公民可以享受免費的醫療、水、電和教育等。
新政使哈馬德獲得了卡塔爾民衆的空前擁戴,國家安穩富足,而中東其他阿拉伯國家經常處于戰争與動蕩之中。
莫紮則是丈夫的最佳“創業夥伴”,2002年由她修建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在首都多哈落成,中間彙集了世界頂尖設計師的作品,讓這個彈丸小國擁有了世界一流的藝術博物館。
館内經常舉辦各種藝術展,吸引了各地遊客,也帶動了當地旅遊業,雖然卡塔爾仍然是一個能源型國家,但一系列旅遊措施,使卡塔爾成為中東地區旅遊業發展最快的國家。
另外,她繼續在投資行業叱咤風雲,用10億美元收購意大利奢侈品牌華倫天奴,用19億美元收購曼聯足球隊,為多哈赢得了2006年亞運會、2011年亞洲杯足球賽舉辦權。
在房地産業甚嚣塵上的年代,這間投資公司花費160億美元在倫敦購買房産做投資,其中包括花了9億買下的倫敦奧運村。
随着丈夫上台後,莫紮的父親終于在被關18年後被釋放回家,父女才得以重逢,家國兩安,莫紮更加從容美麗。
在保守的阿拉伯國家,她是唯一一個可以抛頭露面的王室女性,她用自己美麗和能幹,征服了整個國家民衆,被稱為“卡塔爾的奇迹”。
再看老埃米爾哈利法,他在歐洲度過了9年之後,于2004年被兒子接回國内。
重回故土,看到日新月異的卡塔爾,他百感交集。
站在多哈藝術館前,看着川流不息的旅人,他才理解了兒子當年的雄心壯志,也從心裡認可了莫紮,固執的他終于服軟,知道屬于自己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
曆史滾滾向前,那些風雲人物的功過是非都會随浪而去,留給後人的隻有史書一頁。
同樣的事情,出發點和結果不同,就會有不同的評價,也許會有人批判哈馬德的不孝,但卡塔爾曆史記載不會抹滅他對國家的功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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