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讀到第五十二回，因為回目标題是“俏平兒情掩是須镯，勇晴雯病補雀金裘”，顯然，這是繼“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之後晴雯的又一次“高光”回目，我們有必要把眼光再度聚集在晴雯身上，再次看看這個以“又副冊”上排名首位的俏丫鬟。

（87紅樓中的晴雯）

對晴雯的評價，最主流的意見，一般都是正向的，即頌揚她的高貴的情操以及不屈的反抗精神，這種意見形成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早期中國的文學批評是站在階級批判的角度審視《紅樓夢》中的每一個人物，凡叛逆的，反封建的，都加以歌頌。

再加上，我們閱讀文本，對晴雯的評價，大多數人“蓋棺論定”，對她的評價多來源于寶玉的《芙蓉女兒诔》中的評價，而“诔”這種文體，本身就是“累述死者生前的功德以示哀悼，并封以稱号”，它不說人的壞處、短處，因為中國人有“人死為大”的風俗，寶玉不能免俗，因此在诔文裡把晴雯誇到了極緻。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

但實際上，在整部《紅樓夢》裡，幾乎每個人都是豐滿的，立體的，有優點，有缺點的人物（有評論家認為薛寶钗是完美的，我不認同）。晴雯當然也不例外，她也是優缺點兼具的人物，讓我們總結一下她的缺點。

回到五十二回的描寫：

襲人因為母親亡故需要回家送殡，因此，寶玉的怡紅院，主事的丫鬟變成了晴雯和麝月，前一天晚上，因為晴雯要捉弄麝月而着了涼，生了病，于是請大夫診治，吃了藥的晴雯什麼狀況呢——

這裡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得亂罵大夫，說：“隻會騙人的錢，一劑好藥也給人吃。”

這顯然是晴雯性子太急了，急性子并不是大毛病，但這樣的人容易遷怒于人，這就成了缺點，與她相比，麝月就穩重成熟得多，于是勸她：“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有這樣靈藥！你隻靜養幾天，自然就好了。你越急越着手。”但晴雯不停嘴，接着又罵小丫頭們：

“那裡鑽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

當然了，這不是晴雯偶爾的發作，而是她一貫的“作風”，她搶白麝月、諷刺襲人、指責小紅，甚至直接怼寶玉都是“家常便飯”。說白了，晴雯有着原始腦筋的武斷與直爽，但由此生成的急躁與易怒顯然不是優點，這是晴雯明顯的缺點之一。

（因為玩笑凍病的晴雯）

自然，她急躁中也帶着疾惡如仇的正義，當她聽到寶玉轉述墜兒偷平兒的蝦須镯時，恨不得立即就去處置墜兒，當寶玉、襲人等衆人都不在時，她立即處置了墜兒，“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内罵道：‘要這爪子作什麼？拈不得針，拿不動線，隻會偷嘴吃……不如戳爛了！’”她對墜兒的“零容忍”裡，既有她個性中的正義，也有她不能克服的缺點。

對，晴雯是很懶惰的一個女孩子。這一點似乎不為人知，但她确實是這樣一個人。第五十一回：

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襖。晴雯隻在熏籠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兒别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晴雯道：“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顯然，晴雯是經常坐着“裝小姐”的，否則麝月不會這樣說她，實際上，晴雯的懶有一個很直接的明證，就是她的指甲，如果不是懶惰，她不可能養出跟慈禧太後一樣的指甲，大夫看病時，直接把她認成小姐，很長的指甲是原因之一。

（寶玉和他的主要丫鬟）

實際上，襲人在後面還直接說過晴雯的懶，第六十二回：

……我煩你做個什麼，把你懶得橫針不拈，豎線不動。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煩你，橫豎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

就算是寶玉的活計，晴雯也要推辭，所以，她懶得有些“出格”。如果不是寶玉的寵愛，晴雯是不可能在這樣的家庭裡待下去的。

（晴雯撕扇是寶玉的極緻寵愛）

墜兒被晴雯攆出去了，這似乎也是她的權利，因為很多這樣的事情，她們都處置了。因為墜兒的母親說：“他哪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足見，怡紅院内，内宅的事情，襲人、晴雯、麝月這一批“半主子”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但我們一定要認清這樣一條：晴雯她們，依然是奴才，更要命的是，她是“假傳聖旨”：

“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拔嘴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後罵他。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

寶玉安排了嗎？沒有，這當然是晴雯假借了寶玉的名義。從等級社會的原則來說，這是徹頭徹尾的“僭越”。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還記得第二十六回黛玉去寶玉處，進不了門，黛玉甚至再次提高了聲音，希望門裡的人聽出來聲音來開門，偏偏裡面的晴雯仍沒聽出來，依舊不開門，并且大聲說：

“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來呢！”

這當然也是“假傳聖旨”，也是明顯的僭越。

當然，我們列舉晴雯的缺點，并不代表他沒有優點，比如，她的美貌，又比如她超過京城專業織工的女紅水平。我們隻是想讓大家對于晴雯有更立體的認識，閱讀《紅樓夢》，應當有這種客觀的眼光。

（歐麗娟和她的《紅樓大觀》）

歐麗娟評價晴雯，有兩段話，比較中肯，轉錄過來：

晴雯則是帶着天生不受束縛的野地精神，以龐大而頑強的自我沖撞于人間，高亢激昂地貫徹那原始的烈性。（《紅樓大觀》第四卷，歐麗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221頁）

晴雯是一個美麗健康、樸直念舊、性急浮躁、火爆易怒、口齒尖刻、争強善妒、驕縱任性的女孩子。（同上，226頁）

總之，《紅樓夢》中的晴雯絕不是單面人，她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普通人，她所擁有的隻是質樸的人性，她有優點，也有缺點，評價她，不能帶着自己可能飽含偏見的情緒。這其實是評價《紅樓》人物的一個重要原則。

（【跟着布丁讀《紅樓》】之116，圖片源自網絡，版權歸原版權方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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