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文學作品中一個永恒的主題。千百年來,文人墨客羁旅他鄉或仕途失意時,總會抒發對故鄉無限的思念,沉醉于回憶中的故鄉的美好。尤其是獨在異鄉,遠方的故鄉則成為精神上的寄托之所,成為作家的創作靈感,使得異鄉的孤寂與凄清得以在心底深處保留的那個“故鄉”中疏解與淡化,讓自我在現實困境中也有了超脫與救贖的可能。
魯迅的《故鄉》,由作者的一次歸鄉之旅,在逐漸接近了解現實中的故鄉、深入到現實故鄉中繼而引發對童年記憶中的故鄉的回憶、再到再次離開現實故鄉的對未來所寄托的一種“虛無”希望(也許有可能實現),而展現了現實故鄉的苦難、與作者多年漂泊在外的所體會到的現實的殘酷與無情相互映照,發現故鄉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于是把希望寄托在未來,希望在未來的孩子上能有所超脫,他們能有新的生活,成為他們的現實,區别于以往所有的不同的現實。
現實的、真實的故鄉——苦難聚集之地(一)辛苦恣睢的生活——楊二嫂
作者在深冬時節回到故鄉,感受到的是陰晦天氣、蕭索的村莊、無一絲絲活力可言,不免悲從中來。而當作者真正回到現實中故鄉的家中時,村莊中以往熟識的人卻讓作者更加憂郁。先是“豆腐西施”楊二嫂,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擦着白粉,顴骨沒有那麼高、嘴唇也沒有這麼薄,而且終日坐着”,此刻卻是一種圓規式的姿勢,并且從言語上打壓他,讓他隻能保持沉默。
楊二嫂年輕時靠着美貌容顔,聰明幹練而得以在生活中獲取物質利益,得以讓自己的物質欲望得到滿足。可是當年華消逝、容顔不再,再加上現實生活的打壓,也許年輕時還有一絲掙紮向上的苗頭,而此時卻完全成為了一個為物質利益而活着的人,并且她取得物質的方式還是以順手從别人家拿的方法,這種為人所不齒的方式,但她自己卻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現實的殘酷與自身不願付出辛苦與努力作掙脫,産生了“楊二嫂”這種類型的人,她們隻為自己的物質利益而活,順手牽羊、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能去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們是自私自利、失去自尊、沒有感情當然也無法與他人共情的人,所以楊二嫂才會在并不了解作者生活狀況的情況下,通過自己的想象認為作者過着闊氣的生活,也是一種言語上的有意奉承,目的無非是想拿作者家的物件。這類人也即是作者所謂“辛苦恣睢”的生活。
(二)辛苦麻木的生活——成年閏土
如果說楊二嫂的無意見面是對作者的一種打擊,那麼與成年閏土時隔多年再次會面,這位兒時記憶中純真無邪、質樸自然的夥伴,則是更深且更重地又一次打擊,且這次打擊也無疑是摧垮作者對故鄉作精神寄托的最後一根稻草。
閏土在“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的艱難現實中,成為了隐忍、麻木生活的人,寄希望與無妄的神靈中,尋求現實的解脫。他的一句“老爺!.......”已讓作者感到“我們之間已經隔着一層‘可悲的厚壁障’”。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尊卑等級的觀念已在成年閏土的身上深深紮根,并且還将灌輸到年輕的水生頭腦中,這種無意識的麻木在不自覺的言語行為中一代代延伸下去,讓人感到痛心、絕望。
不同于楊二嫂的生活方式,成年閏土這種安于現狀、老實選擇隐忍生活重負,不再做任何抵抗掙紮的生活,讓人在辛酸與慨歎中,又不免有一絲對現實生活的咒怨:童年時美好純真的人,在步入成年社會的大熔爐中,在外界環境的壓迫下成為背離兒時想要成為的那種人,且一步步淪陷到這種地步——喪失與平庸的日常現實作鬥争的勇氣與意志。而即使是作者本人,遠離家鄉,掙脫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中去,仍有抗争向上的鬥志,也不免感受到巨大的孤獨,需要情感上的支撐與精神上的寄托。
(三)辛苦輾轉的生活——作者“我”
“我”背離故鄉,在外漂泊艱難生存,本想寄希望于記憶中的故鄉,然而現實的故鄉卻是這般模樣,在外的孤寂離索,回到故鄉又是沉重的隔膜,使得“我”再也找不到真正的精神寄托的地方,又成為一個“精神漂泊者”。因此,在《過客》中才會有這樣的内心獨白:
“我願意這樣,朋友——
我獨自遠行,不但沒有你,并且再也沒有别的影在黑暗裡,隻有我被黑暗沉默,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
這是一個陷入“精神苦難”與現實苦雙重困境下的作者,想通過童年記憶中又加以美化的那個“烏托邦故鄉”得到疏解與救贖,卻深知已然過去的、已然發生的再也回不來了。
童年記憶中的故鄉——美好的烏托邦作者記憶中的故鄉是這樣一幅場景:“深藍的天空中挂着一輪金黃的明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着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泉,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将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這是作者對少年閏土鄉間生活的想象,也是對童年故鄉的錯位的回憶。之所以稱之為錯位的回憶,是因為在童年的現實生活中作者也從未親眼見到過少年閏土在海邊沙地上刺猹的真實場景,這不過是經描述而由作者頭腦建構與美化了的美好場景。
童年記憶中的故鄉是一個“美好的烏托邦”,少年的作者與閏土彼此之間親切自然,沒有尊卑貴賤、等級之分,完全是由愛玩與純真的天性而走到一起,沒有深入成年人的生活,一切都還無憂無慮,自由散漫。記憶中的故鄉中成年人的世界被作者有意忽略了,而作者選擇留在記憶深處的就單純是與少年閏土親密無間的故鄉時光。
但現實的殘酷就在于“烏托邦”終有一天會顯現出真實的面目來,從而願景破滅,人将重新去尋求新的“烏托邦”,盡管那是如此地無妄!
未來的故鄉——寄托希望與水生與宏兒的未來年輕的水生與宏兒正如當年的“我”與閏土一般,彼此親密無間。當船駛離故鄉時作者與宏兒的對話:
“大伯!我們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你怎麼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
“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去玩咧......”
這不正與當年我與少年閏土分離時的不舍一樣嘛!作者在宏兒與水生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與閏土,卻無法預知此後二人的境遇是否會如作者與閏土般相似,隻能在内心期望有所進步與改變,希望“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作者是對故鄉的未來,孩子們的未來或者說更大範圍上中國的未來寄予希望的,然而這種希望又是令作者懷疑的,是自己“手制的偶像”,是茫遠的願望。但是文末作者又否定了懷疑,加強了希望:“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作者在對未來期望的堅定中,使得眼前的現實苦難得到了超脫。盡管處于雙重困境下(現實與精神),作者自己也需尋找新的精神力量作為支撐,卻仍将視野與希望寄托到更廣大的世界中去。
總結
本以為歸鄉能實現精神上的救贖,卻在現實中的故鄉中使精神徒增禁锢與負擔,從而使得故鄉真的成為了回不去的地方。如今在城市中漂泊的我們,背離家鄉不也是在尋求新的抵抗現實的精神力量,完成自我的超脫。同樣感受到了與故鄉的隔膜,未來将何去何從?每個人都将持續思索。
參考文獻1、《精神“故鄉”的失落——魯迅《故鄉》賞析》
2、《苦難與救贖——魯迅《故鄉》解讀》
3、《背對故鄉——魯迅的思鄉心理與其小說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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