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是個雙意詞,包括“親”和“戚”兩個意思。親是血親,戚是姻戚。血親是血緣親情,是先天固有的,由父系決定的親情。姻戚是由母系決定的由聯姻形成的親情。血親又叫内親,姻戚又叫外戚。古代禁止外戚幹政就是這個外戚。外戚說白了就是娘舅家,在老家稱“老渭家”、“渭家”。
渭家的稱謂來源于《詩經》。《詩經·秦風·渭》有:“我送舅氏,曰至渭陽。何以贈之,路車乘黃。”意思是我送舅父送到渭陽(渭水之陽)這個地方,贈給他什麼呢?當然是好車良馬。
《秦風》是記述古代秦地風俗及故事的詩歌,此首感懷詩典出秦康公送其舅父重耳回國時,思念逝去母親穆姬的感傷之情,後來人們就把母親的兄弟之家稱渭陽,簡稱渭家。
至今關中民間還保留着這種稱呼,很多地方又将渭家細分為老渭家、渭家、小渭家(有地方也分為老老渭家、老渭家、小渭家),還有把外爺外奶叫渭爺、渭奶等。
對兒女而言,老渭家是指父親的舅家,渭家是指自己的舅家,小渭家是指兒子媳婦的娘家。逝者若是父親,老渭家位高權大;逝者若是母親,渭家則為當值。婚喪大事中,渭家均被尊為上賓,坐上席首位。
今天,民間仍沿用古制叫“渭家”,但一些文人雅士根據渭家屬外戚,将渭家的“渭”演變寫成“外”,用“外家”代稱“渭家”也是正确的。有人認為群衆說的“渭家”是“外家”發生音變來的,這種說法是錯誤的。
老渭家曾經是最令人敬畏的親戚,在社會生活中扮演着舉足輕重的角色,享有種種超越成文法規的權力,民間社會有着“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天上老鷹大,地上舅公大”等諸多說法,其地位和權威可見一斑。
“娘舅”的權威主要體現在他對外甥外甥女人生禮儀和家庭重要事務的處理上,女性懷孕到孩子出生,其兄弟會受到不一般的待遇,比如女性懷孕,首先要報告渭家,孩子出生後要向舅舅報告,外甥滿月時要由大舅主持宴席,在席位上,舅舅要坐在“最大”的位置。外甥結婚,舅舅也要扮演重要作用,有時候,舅舅甚至能操縱外甥的婚姻大事。在婚禮上,渭家要給新郎披紅。在家庭糾紛處理、弟兄分家時,舅舅都有絕對的裁決權。
比起出生和結婚,渭家在女性的喪葬上扮演的角色更為顯赫。一般男喪請舅家,女喪請娘家。前去請渭家者,必須是孝子,身穿孝服,頭帶孝帽,手持喪棒,跪在渭家大門角,由帶領的人進門和渭家見面,渭家人出來,孝子磕頭懇請,長跪地上。渭家人開恩請起,方能平身落座。經過詳細盤問,了解老人離開人世時的一些情況。
一般請渭家須請三次,報喪、通知祭奠時間、安葬時間都要請渭家。如果一次請不來,就要三番五次去請,直至請到為止。
祭奠這天,有專人在村頭瞭望,看見渭家人來了,全體孝子列隊跪在路旁哭泣,迎接。
渭家人進門,男人即往靈前瞻仰遺容,查看遺體是否完整,是否“善終”。壽材壽衣是否符合要求。渭家看畢即可合上棺蓋,然後去靈前哭泣吊喪,守靈孝子陪哭,哭聲悲怆,催人淚下。家族長者攙起渭家人,并說:“人死如燈滅,不要過于悲傷,要節哀保重。”然後磕頭,孝子謝恩。孝子把渭家人請到前屋,席間商量有關殡葬事宜。
渭家來的女客,進村就放聲痛哭,手帕遮面,拖腔拉調,邊哭邊追訴死者的生平。喪家聽到哭聲,女孝子立即出迎于大門前,邊哭邊攙扶着客人,哭至靈前吊喪。
這時,家族長者端盤酌酒,請渭家人戴孝。孝子手柱哭喪棒,頭頂孝盤,哭着匍匐進門。執事者接過孝盤,幫助渭家人戴孝于頭上。渭家來幾個人,端幾條孝布,所謂孝布就是一條白紗布頭巾。
渭家戴孝後,起身去靈前奠酒,孝子磕頭謝恩。然後,賓主同回前屋,繼續協商殡葬事宜。
渭家人一般要求厚葬,孝子泣告艱難,家族長者調解說和,渭家見好就收,多是遵從孝子意願,這不就是民間常說的“孝子能舍去骨肉親情,渭家還賠不起兩行熱淚”嗎?凡渭家提出的問題,如給死者多燒香紙、添加壽衣等,在大原則不變的前提下,孝子會盡量滿足。
其後,孝子繼續長跪地下。家族長者向渭家人追述死者生前美德,彙報老人臨終,孝子床前侍奉及死後殡葬準備情況。渭家人聽後詳細評點,緬懷亡人,點說孝道。
凡在死者生前恪守孝道、盡職盡責者,殡葬時由渭家出資為孝子披紅誇孝,以彰其德。對未盡孝道,忤逆不孝者由渭家批評教育,警示後人。
基于渭家在外甥生活中扮演的這些角色,渭家也就成了最令外甥敬畏的親屬,成為外甥不得不尊敬的長輩。
渭家為什麼在外甥的生活中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社會學和人類學家有多種說法,比較常見的觀點認為,“舅權”是母系社會的殘餘,那時候群婚,孩子隻知其母不知其父,孩子由舅舅扶養教育,所以舅舅對外甥有絕對權威。
舅舅權威的來源,其實和社會生産力的發展分不開,社會發展讓男性在經濟生産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由此獲得了政治上的權力,他們的權力來源于他們對家庭和社會所作出的貢獻,但當時他們對社會的貢獻尚未超出女性,所以其權力也未能大到超過母親。
有學者認為,“舅權”是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過度時期的殘餘。當然,這些假設都是對原始社會的一種估計,未必與現實相符合,有學者對貴州苗族地區進行研究後提出,“舅權”實際上是女性兄長對女性的一種義務,是維護女性在夫家的權利。
比如,女性若是正常死亡,舅舅通過對外甥一家的問責、為難,顯示自己對姐妹的關心,以盡兄妹親情的義務;如果女性是非正常死亡,舅舅責難外甥,則是維護女性生命權利的一種特别的義務與手段。
在筆者看來,這種說法更符合“舅舅”在民間社會中扮演的角色,就中國傳統社會而言,女性出嫁後,讓渡了部分權利,在家庭和社會生活中必須遵從“夫為妻綱”的倫理準則,“舅舅”所獲得的權力是對這一讓渡的補償,是女性在夫家的代言人,在某種程度上,“舅權”是對女性的一種保護機制。
在以往的傳統社會中,人際關系基于熟人社會建立,依靠道德和倫理維系,法律并不那麼通用,特别是在基層社會中,通過熟人調節社會關系遠比法律來得實用。
“舅權”在這種社會關系中就充當了這樣的調節器。比如前文所舉的分家例子,“舅舅”的角色就有利于平息家庭矛盾,俗語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舅舅”在處理家務事中,往往能得心應手,這與其權威地位密不可分。另外,如前文所言,“舅舅”在傳統社會中充當女性在夫家的代言人角色,對女性起到了一定保護作用,特别是在男尊女卑的傳統社會,“舅舅”的存在能讓女性感到受到渭家保護、關懷,通常發生家庭矛盾時,“舅舅”的處理也有利于女性。因此,在傳統社會(甚至直到今天),女性在夫家受氣後,都會回娘家,尋找父兄的保護,這也讓夫家有所顧忌。
當然,由于“舅舅”所扮演的權威地位太過重要,有時候也會出現适得其反的作用,比如家庭矛盾由于娘家人的介入,變得更加激烈,有時候,“舅舅”為了彰顯家族勢力強大,動用龐大的家族成員,前往夫家争鬥,釀成種種慘劇,讓親戚變成冤家仇人。但不論怎麼說,在缺乏法律保護的前提下,“舅權”的存在,給予了女性或多或少的保護,讓她們不至于任人宰割。
“舅權”的存在,本質上是由于社會法制不健全,女性權益無法得到保障造成的,人類進入現代社會後,越來越重視對女性權利的保護,相關法律也陸續出台,因此,“舅舅”逐漸失去了他的地位,“舅權”也逐漸走進曆史深處。
事實上,以現在的眼光看,“舅舅”的許多權力、地位更多的來自于禮治社會的習俗,随着時代的發展,人們觀念也發生了深刻轉變,“舅舅”在各種儀式中也變得不再像原來那麼重要。而且随着中國獨生子女這一代人的長大,開始娶妻生子,許多“獨二代”已經沒有了“舅舅”,現在許多流行的關于“舅舅”的說法,未來對他們可能如同天書,完全無法理解了。同樣,當下中國,也不能指望依靠“舅舅”來保護女性權益了,與時俱進,通過健全的法律法規來維護女性權益,更為重要。
文|垅上人 圖|網絡 編輯|深海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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