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空蕩寂靜的大街上,望着從三樓窗戶折射出的發白的燈光。現在是淩晨2點,冬天的城市總是過早地凋零,道路兩旁的梧桐樹也早已脫光了羽毛。昏暗的路燈下,溫暖的光線拉長了瘦小的身影。不時有車子從身旁飛快地掠過,帶起的尾風吹散了嘴角的淚水,消失在風的角落裡。
這個夜晚我不知道該去哪。身上穿着的男式黑色毛衣,空蕩蕩地裹在身上。感覺就是被别人剝掉了殼而扔下的雞蛋,在與空氣的零距離接觸中,特别地冷。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用七彩畫筆在父親的白襯衫上塗鴉,結果當然是被重重地抽了屁股。可在孩子的眼裡,彩色的襯衫永遠都比白色的好看。後來長大了,每天都堅持地寫日記,習慣把心底的顔色記在紙上,永遠地保存。上大學的時候,離家遠了,就像會飛的小鳥離開了熟悉的巢在外漂泊,拿起旅途的畫筆在生命的足迹上留下記号。
認識阿偉,是在一間酒吧。在一個燈光昏暗紅酒醉人的夜晚。其實我并不喜歡喝酒,量也不行。大四的時候,生活有點淩亂和不堪,幾乎每個星期都有喝酒的聚會,有時在寝室,有時在酒吧,一大堆人圍在一起,灌着便宜的紅酒,拼命侃着畢業後的理想。有次和雨辰在解放路的一家酒吧,被一個醉酒的男人攔住了門裡。雨辰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男人很憤怒。我們的吵鬧聲驚動了酒吧的人員,有個短發圓臉的服務生過來拉住男人叫我們走。都說喝了酒的男人都是好鬥的蟋蟀。終于,兩個男人扭打了在一起。雨辰拉着我趁亂出了酒吧的大門。後來再去酒吧,沒看到那個圓臉的服務生。問了才知道,他已經被老闆炒了鱿魚。我感到心裡很内疚,無意中使一個好人失去了工作。
大學畢業的那天,我擡頭望着藍天,感覺自己就是剛脫去雛毛的飛鳥,以後可以自由地伸展着翅膀。星期天,我陪雨辰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在那裡,我又見到了他。他告訴我們,他叫阿偉,從酒吧出來就一直在一家飯店打工。今天來是想換份工作。我和雨辰都感謝他那天的幫忙。我還答應他有機會也幫他找下工作。我們互留了手機号碼。雨辰對我說,若荔,你和阿偉是兩個世界的人,千萬别把自己給陷進去了。我笑。我說,阿偉是好人,幫他是應該的。
幾個月後,在秋天的早晨。我忘了雨辰說的話。我和阿偉同居了。為了方便工作,我們把房子租在了杭州下沙開發區。我在一家日企上班,每月工資有三千多。和阿偉同居的第一個晚上,我就把自己給了他。看得出,他很滿足。對我來說,阿偉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不管有多痛苦,我都覺得是種幸福。阿偉說,若荔,我想把現在的工作給辭了。我知道他已經很厭倦這份工作。我說,不喜歡就回來休息下,有好機會再去。阿偉很滿意地睡着了。
每天我都要提前一個多小時出門,然後擠公車上班。這是都市生活異常普通的開端。在頂着寒風站在擁擠的車廂裡,阿偉還在被窩裡溫暖地窩着。有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可以這麼舒服,而我每天都要這麼忙。晚上回家,總有一大堆碗要洗,還有很多髒衣服。當然,阿偉會跟我說,現在的工作真難找,特别是自己滿意的。可是我知道,她每天除了睡覺,玩電腦,就是和朋友出去喝酒。有時候他也會帶我一起去。他的朋友對我态度溫和,在那些安靜的眼光裡面,我能讀出一些複雜的含義。我感覺,我隻不過是阿偉的一張名片而已。每月15号發工資的時候,阿偉都會很體貼地來接我。我除了給自己留下兩百吃早餐,其餘的都會交給阿偉。我知道一個男人出門身上不應該沒錢,哪怕是去賭。阿偉總說,隻要我多加幾次班,就能把他一個月上班的工資都給掙回來了。所以他不想再去找工作。可是他哪裡想過,如果晚上我很晚回來,會不會很累,會不會害怕,又會不會不安全。
慢慢地,我學會了怎麼照顧自己。因為阿偉變得越來越忙,有時候可以好幾天不回家。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當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在冰冷的空氣裡,我無法入眠。這一天我遲到了。走下電梯的時候,我頭痛欲裂,心神不定。在公交車上我突然被一種混濁的嘔吐感所襲擊,胸口冰涼。我把手撐在座位上,無法發出聲音。而纏繞着我的肮髒的灰塵和空氣,似乎要把我窒息。沒有人給我讓座,我無法呼吸。臉因痛苦而蒼白地扭曲着。這一刻這個城市裡,到處都是陌生的臉。撐到下車的時候,我摸到自己的額頭上汗水粘濕。我想是不是有了阿偉的孩子。我去藥店買來早早孕自測。在路邊的公共廁所裡,我迫不及待。當眼前顯示出兩條紅線時,我徹底地崩潰了。我有了他的孩子。我搖搖欲墜。回來的路上,在路邊買了兩條金魚和一個透明的玻璃缸。家裡太潮濕。阿偉有一個星期沒回家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和很多懷孕的女人不同。我還是每天擠公車上班,在公司接受着電腦的超強輻射。我甚至想到了吸煙。因為生存給了我很大的壓力,除了自己,還有一個男人。阿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十天的夜晚。他應該回來了,明天是15号。我獨自坐在陰冷黑暗的房間裡,沒開燈,手中捧着的玻璃缸能感受到金魚遊動的聲音。我一直在想,金魚會不會流淚,是否會像自己一樣,就算哭了,也沒人知道。和阿偉在一起一年多,我不再和任何人聯系,感覺就是把自己抛進一座孤島,和金魚沒什麼區别,每天不停地循環着工作和孤獨。留下的隻有身體快速地磨損和逐漸頹廢的靈魂。阿偉很奇怪這麼晚我都沒睡。他說,我餓了,家裡有什麼吃的。我說,廚房有泡面,冰箱還有牛奶。阿偉不客氣地把我的晚飯給吃了。這麼多天,他連句安慰的話都懶得說。還好我早已經習慣,每次都懂得怎麼騙自己。也許他是愛我的,隻是他不懂得如何表達。
吃完泡面。阿偉澡也沒洗就躺在床上。他說,老婆,睡覺了。我照樣傻傻地坐着,手中捧着玻璃缸,一動不動。阿偉起身從後面抱住我的身體,親我的脖子。直到把我拖到床上。手中的玻璃缸不經意地滑落摔碎在地。可憐的小金魚在地上拼命地跳躍着。阿偉的嘴裡滿是發酵的酒臭。他說,老婆,我真的好想你。我像死人一樣躺着,毫無表情。任由他已各種姿勢侵蝕着我的身體。我隻希望他能早點結束。因為我看到地上的金魚已不在跳躍,躺在那裡嘴巴大口大口地開合着。我想它們會不會就此死掉。終于,阿偉眉目緊鎖,身體輕微地顫抖,全身的肌肉逐漸從戒備慢慢舒緩。他好了。我用力推開他壓着的身體。赤裸着身子爬下床蹲在地上。金魚還在大口地喘着氣。我慶幸它們沒死掉。
我捧着它們走進衛生間,水冰涼刺骨,由頭一直透進腳底。可是我卻感覺不到寒冷。就像這個夜晚,沒有陽光,沒有顔色,一切都是如此的荒涼。隻有身體麻木時的僵硬,還有剩下一份無法丢棄的靈魂。回到房間。阿偉已經睡着,睡得很死很死,雷大的鼾聲劃破夜晚的甯靜。我穿上給他買的那件黑色毛衣,他一直說不好看,從沒穿過。我從抽屜抽出一根煙,點燃。我忽然想起雨辰曾經說過,她說我和阿偉是兩個世界的人。走了。我沒帶走任何東西,也沒告訴他我已經懷孕。我給他留下張字條,告訴他明天會準時地把錢劃進他的卡上。畢竟他還要生活。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決定。離開,也許隻是遲早的事。出門的時候,我遲疑地站在門口看着屋内的一切。當然也包括阿偉。是留戀,不舍,還是心痛,彷徨。似乎不再重要。我相信冬天很快就會過去。等冰雪消融,梧桐樹長出新芽的時候。我想生命會有一個新的旅程。一個新的開始...
《原創》(08,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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