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南北朝時期）

南北朝時期，南朝的第三個政權南梁的開國皇帝，叫做梁武帝。

從中國曆史的大脈絡來說，南北朝算是比較冷門的時期。

論和平安泰，它肯定是不和平的，因為畢竟是天下分南北，隔江而治的亂世。

但論而爾虞我詐，紛亂不休的精彩程度，南北朝又比之後的五代十國要遜色不少。

不過，南北朝雖然冷門，但這位梁武帝蕭衍卻很熱門。

比如電視劇《琅琊榜》，《棋魂》中的皇帝，就都是以梁武帝為原型創作的。

這位仁兄是開國皇帝，而一般來說，一個王朝的締造者，都是比較優秀勤奮的，所以梁武帝也不例外，剛剛登基的時候文治武功，很有作為。

皇帝有作為，能體現在很多地方，但梁武帝的有作為，最主要體現在自己能直言納谏上。

所謂直言納谏，就是昔年唐太宗李世民同志玩的那一套，哪怕讓魏征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臉紅脖子粗，但隻要對江山社稷有利，他也要滿臉堆笑。

做皇帝能做到這種境界，那水平不是吹的，但這種水平也足以令諸多帝王高山仰止，不然唐太宗也不會是曆史上最偉大的帝王之一了。

（唐太宗李世民 形象）

蕭衍當然達不到打不還口，滿不還手的境界，所以他隻能用設立投訴渠道的方式來彰顯自己的從谏如流。

什麼樣的投訴渠道呢？很簡單，皇帝在皇宮門口放置了兩個大木頭盒子，一個叫做謗木函，一個叫做肺石函，誰有不滿，都可以寫信投訴，然後放到這倆木盒子裡。

兩個木盒子分工明确，謗木函是給普通百姓用的，老百姓可以在這裡舉報官員貪污受賄，貪贓枉法，違規違紀等内容，而肺石函是給管理層，也就是南梁官員們用的，官員們有啥對國家的建議，對時政的批評，對皇帝行為的不滿意，都可以來這裡傾訴。

一開始，這兩個盒子還能正常地運轉，皇帝有事沒事兒還打開盒子看一看，處理一些下面的投訴，但好景不長，時間一長，皇帝一懈怠，這事兒就有點不了了之的意味了。

皇帝會懈怠，這很好理解，因為梁武帝蕭衍和諸如唐玄宗李隆基，清高宗乾隆一樣，都是屬于高開低走型的帝王。

年輕的時候能幹認幹，但一到中老年，培養起了屬于自己的個人愛好之後，就開始變得懈怠。

（貴妃鹦鹉圖）

你比如，唐玄宗李隆基忙着和楊貴妃談戀愛，導緻開元盛世迅速崩塌，最終引發了安史之亂，清高宗乾隆老年好逸惡勞，養尊處優，結果搞出了“企業家”和珅。

而我們的蕭衍同志，人到老年，開始轉型藝術家，撫琴練劍，書法素描，順便有事沒事再到佛寺精研佛法，清修一波。

皇帝的個人愛好嚴重的占據了本來就不多的工作時間，結果導緻朝政廢弛，底下的官員們更是沆瀣一氣，開始不幹好事兒，緻使在那一時期，南梁王朝橫生出了一批世紀奇貪。

我舉幾個例子，比如鎮北将軍夏侯夔，光媳婦就娶了一百來個，他本人性格豪奢，除了領軍打仗之外，最大的的愛好就是請客吃飯，所以隻要您到他府上去瞧一眼，每天都是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一頓宴會，那就得幾百兩銀子，夏侯夔一年的俸祿也不到幾百兩，他哪兒來得這麼多錢請客吃飯娶媳婦？答案很簡單，靠貪污。

再比如，臨川王蕭宏，是皇帝的弟弟，很講排場，夏侯夔娶一百個媳婦，他氣不過，幹脆直接娶了一千房媳婦回家。

媳婦是接回家了，可總不能在一間屋子裡住吧？

于是，蕭宏又開始大興土木，修建宮室，結果修完之後那建築群可以說是蓬荜生輝，比蕭衍的皇宮還要氣派。

（蕭宏 形象）

又比如，地方上有兩位官員，一位叫做魚弘，一位叫做徐君，堪稱貪腐二人組，這兩位仁兄是移動的貪污小能手，搜刮老百姓的錢财堪稱一絕，過水水中魚蝦盡，過山山中鳥獸盡，過田田中農作物盡，過村村中财物盡。

面對這種情況，朝廷裡一位叫做賀琛的官員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大手一揮，給皇帝上了一份奏章，言辭犀利，态度堅決，可以說是把梁武帝蕭衍給臭罵了一頓。

這份奏章，我們可以分成四個部分來解讀。

第一部分：民不堪命，各務流移，此豈非牧守之過欤!

這部分，是賀琛在罵南梁的大小官員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天正事兒不幹，除了殘害百姓什麼也不會。

第二部分：今天下守宰所以貪殘，良由風俗侈靡使之然也。

這部分，是賀琛在罵官場的官風不好，官員們驕奢淫逸，排場擺得太大，工作幹得不怎麼樣，胡吃海塞倒很有一套。

第三部分：至于百司，莫不奏事。但鬥筲之人，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詭競求進。

這部分，是賀琛罵皇帝識人不明，用人無方，重用的官員除了蠢蛋就是壞蛋。

第四部分：若言小事不足害财，則終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則終年不止矣。

這部分，是賀琛罵南梁的财政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問題，尤其是皇帝的個人開支太過龐大，導緻老百姓的負擔太重了。

（海瑞 畫像）

不得不說，賀琛的這種罵法，和大明嘉靖年間的海瑞有得一拼。

賀琛當然不是海瑞，因為作者在查閱史料的時候，偶然發現，這個賀琛，卻不是完全光腚的，他身上居然有不少污點。

他在朝廷裡擔任禦史中丞的時候，曾經好幾次收受下屬的賄賂，也是個小貪官。

連他這樣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可見當時的南梁國情實在是爛成一鍋粥了。

而當梁武帝蕭衍拿過賀琛的奏章一看時，更是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

這，這罵得也太狠了。

從地方罵到中央，從人事系統罵到國家财政，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罵娘了。

海瑞給嘉靖上《直言天下第一疏》的時候，把嘉靖氣得直打哆嗦，連忙呼叫錦衣衛把海瑞逮捕，千萬别讓他跑了。但我們的梁武帝蕭衍，在對待這種問題上，心态卻十分平和。

皇帝是中國曆史上十分著名的佛教徒，而佛教最忌貪嗔癡，所以就算梁武帝被賀琛氣得直冒青煙，他也得忍着。

不過，皇帝雖然沒有采用暴力手段懲罰賀琛，但他的内心卻十分委屈，所以他親自寫了一封回信，逐字逐句地來為自己辯解。

（梁武帝蕭衍 形象）

皇帝的回信，也可以分成四個部分。

第一部分：朕有天下四十馀年，公車谠言，日關聽覽，所陳之事，與卿不異。

這部分是意思是，皇帝表示，你擦亮眼睛自己看看，我在宮門口擺了上訪信箱了，你别以為我兩眼一抹黑，下面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我隻是沒時間管而已。

在這一部分，皇帝意猶未盡，末了還補了一句：

止取名字，宣之行路！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看你賀琛，你給我上奏章，你也是有問題，你根本不是為了國家好，你就是想要通過罵我來博得一個正臣直臣的虛名，回頭好跟别人吹噓，自己肝腦塗地勸谏皇帝，可惜皇帝不聽我的。

接下來是第二部分：大澤之中有龍有蛇，縱不盡善，不能皆惡，卿可分明顯出其人。

你說地方官貪污腐敗，你說朝廷大員違紀違法，你說皇親貴胄胡吃海塞，我覺得這太片面了，雖然說朝廷裡的确是有一部分貪官存在，但也不能全是貪官吧？你這麼無差别攻擊，打擊面太廣了，你要是真有真憑實據，誰貪污，誰腐敗，誰違紀，誰違法，你給我具體到個人，你有種那就實名舉報，你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有什麼意思？

然後是第三部分：卿雲吹毛求疵，複是何人？擘肌分理，複是何事？

你說我用人不明，你說我治國無方，你說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能光提出一個概念，提出一個想法，你也不能光批評我，我用了哪些不行的人，我治了哪些無方的國，我到底怎麼不行，請你就事論事的說出來，你要是說不出來，你就是胡扯。

最後是第四部分：若指朝廷，我無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殺，朝中會同，菜蔬而已。

如果你上這道奏章，就是存心不良想要找我的茬，想要拿我撒氣，那我告訴你，我可是一點毛病也沒有。

我的個人生活相當簡樸，祭祀不用牲口，吃飯四菜一湯，宴請不用公費，基建從不誇張。

老規矩，說完這些，皇帝還是感覺不夠自己發揮的，于是在第四部分的末尾又補了一句：

卿以朝廷為悖，乃自甘之！

我告訴你賀琛，你說官員有問題，朝廷有問題，皇帝有問題，我看最有問題的是你，你還是趕緊回家先反省反省自己吧！

梁武帝蕭衍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憤怒，于是在皇帝的滿腔怨怼之下，第五部分誕生了。

第五部分：...居處不過一床之地，雕飾之物不入于宮...朝中曲宴，未嘗奏樂...日常一食...昔要腹過于十圍，今之瘦削才二尺馀...為誰為之？救物故也！

你賀琛，以及朝廷裡極個别的一些大臣們，天天說我這個皇帝幹的不到位，我想問問，我怎麼幹的不到位了？

我不愛女色，屋裡就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從來不搞娛樂活動，試問你們聽見過宮裡吹笛子拉二胡嗎？為了節約，我現在一天就吃一頓飯，原來我肚子有十圍，現在瘦得隻剩下二尺，你看看，你看看，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你造嗎？

說完這些，梁武帝蕭衍更是從床上拿起褲腰帶（史書載：舊帶猶存），大喊大叫道：不信你看，我以前胖的時候穿過的褲腰帶還留着呢！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實在是夠用了，但梁武帝心潮澎湃，又補上了一句高屋建瓴的話，我們稱之為第六部分。

第六部分：富國強兵之術，息民省役之宜，并宜具列！若不具列，則是欺罔朝廷。

罵人你最行，一落到實際上，你就完蛋了，你光批評這個怼那個有啥用啊？你有沒有具體的解決方案？你要是拿不出解決方案來，你就是耍流氓！

（賀琛 形象）

海瑞和嘉靖的故事能拍一部《大明王朝1566》，但賀琛畢竟不是海瑞，被梁武帝這麼一頓訓，啞口無言，二話不說就退走了。

賀琛走了，梁武帝罵也罵了，氣也消了，但他還是覺得心裡十分不平衡。

他認為，像賀琛這樣的大臣，實在是一肚子壞水，自己已經做得這麼好了，還要被他們指着鼻子罵，搞得自己犯了貪嗔癡，心裡全是惡念，所以必須要用佛法來淨化自己。

結果，皇帝連夜跑到寺廟出了家，連皇帝也不做了。

皇帝跑了，朝廷吓夠嗆，趕緊組織人力物力籌錢，最終給寺廟捐了銀錢一萬，這才把梁武帝給保出來。

迎接梁武帝回朝的活動就地取材，就在寺廟裡舉行，白天辦完，晚上睡一宿，第二天就回建康，結果，皇帝夜裡認為自己六根不淨，枉為帝王，一轉身又披上僧袍出家了。

梁武帝四進同泰寺，荒廢的，可不僅僅是國事，但得到的，卻也不僅僅是内心的甯靜。

他禮佛要花錢，他出家要花錢，他還俗還要花錢，錢從哪兒來？

答案是不從老百姓口袋裡來，而是專門從官員們的手裡摳出來的。

鬧了半天，皇帝是這麼治貪污的。

隻可惜，這位仁兄佛法學得不怎麼樣，詭辯倒是很有天分，愣是把自己在賀琛面前給洗白了。

按作者來看，其實，固執的不是賀琛，糊塗的也不是梁武帝，他們彼此之間都十分清楚對方想要什麼，真正迷糊的，是那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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