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不如山，父親如山

◎姜冰雁

别人都說父愛如山，可我隻想說我的父親如山。因為他這一生跌宕起伏，而他卻從未膽怯。

六歲之前，我擁有一個安靜溫馨的家庭。29歲的父親在鎮上開了個一整排房子那麼長的大百貨商店，年幼的我經常跟着媽媽去商店，讓她抱着從一個又一個大玻璃罐子裡撈糖果吃，偶爾會有運輸時被壓碎的粉紅色蛋糕，那自然也是收入我的腹囊。

那時候，父親經常給我帶南方時興的玩具，我也會和姐姐圍着鍋台搶魚吃，搶着搶着就把姐姐推倒了，然後姐姐因為流出的一滴兩滴血，讓媽媽給她在頭上纏了一整圈白紗布。可這樣的生活隻不過在我無數的記憶裡占據着一丁點的位置。

六歲那年，從幼兒園放學回來的我，習慣性地去百貨商店。我看到，門口被圍的水洩不通，一輛大卡車上裝滿了家具。

不顧一切地沖進去，裡面有很多高大的拿着警棍的警察，他們耀武揚威，大聲呵斥。我沖過去踢了一個人一腳，他回頭看到是一個孩子。就沖店裡的人怒吼，姑姑過去使勁抱住一直掙紮着要再沖上去的我，我一直掙紮，直到聽見她的聲音帶起了哭腔，我才罷休。

不知道如何回的家，也不知道姐姐又跑到哪裡玩了。我隻記得回家後看到媽媽靠在牆上，滿臉寫着絕望。家裡有人上上下下，進進出出的搬東西，最後，隻剩下一張炕，一張床。最後，人員減少時，樓上傳來一句，“把這缸麥子也搬走吧”，媽媽隻在這時，眼珠才終于轉動了一下。

這個時代這是赤裸裸的搶劫，所有行動都是趁父親不在家時進行的，因為他們怕父親。這些都是同一個祖宗，甚至同一個血脈，一個個被爺爺這個老革命扶持起來的新一代接班人。

在父親生日那天，八個人與父親當庭對質，因為當初并沒有簽核正式的承包合同，官司打成平局，但是法官的判決卻是“先國家，後集體，再個人”。于是，1990年開始，家裡背負着二十幾萬的債，開始了漫長的苦難。

車子被沒收了，值錢的也查抄了，家具被拍賣的時候，我站在那裡，想哭也哭不出來，滿心裡隻有恨。

最初的日子，父親曾一度躲藏在樓上，看一直訂閱卻沒時間看的舊報紙，練書法。家徒四壁的經濟狀況，讓愛好對聯的父親，把自己本打算去投稿的一塊五毛錢的郵費，用在了我的書本費上。後來知道，他錯過了那次5000元的頭獎。

一個人的失意不是靠躲避就能改變，在兩個月的消沉後，父親竟然破天荒領着我去河邊散步了。清晨的光影，耀動在潺潺的河面上，父親拉着我的手走在青草油油的河岸上。那天，父女兩人的影子在水面盈盈前行的模樣，一直深刻地烙在我的心裡。後來，父親坐在草地上，有水蛇從他腳下蹿過，他卻望着河水毫無知覺。生命似乎從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父親的偉大和我的傷感。

那天回家後，父親做了一個決定——被貪污了的承包費用，要繳；因為沒有沒有簽署承包合同，那部分本不屬于他的法律責任範圍内的鄉親們的債務，他也要一并承擔。母親非常不理解，但父親的說辭卻是，自己當初接手時太過相信别人，沒有做清資盤點，那麼，自己必須為自己的失誤負責，他說，鄉親的債總要有人承擔，他不能讓老少爺們撮他的脊梁骨。

可是，人世間，哪有那麼多“心心相印”。随之而來的，是同學的母親為了四百塊錢，要搬走我和姐姐的床；父親的堂兄為了七千塊錢，騙他說，“把房子給我，别讓法院再把房子拿走，等你有錢了，我再還給你。”然後，三十年過去，卻至今未還，房産證是父親的，父親卻說不要了！

1990年夏天的某個深夜，母親喚起熟睡的我，老舊的鐘聲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一家人難過的心。我們全家住到了大伯的廂房裡，父親開始了開始了各式各樣的工作。

起初，父親天天騎着自行車到處找商機。他看見賣瓜的大爺，每次總是給顧客開生瓜。父親就去攀談，說自己看瓜眼光好。說幫忙開瓜，開一個拿五毛，開了生的，他倒賠一塊。然後一天賺了十幾塊。

再後來，父親看着賣瓜行當好，就開始自己賣起了瓜。租不起冷庫，他就去用城邊的山洞，晚上蚊子蒼蠅野物不斷滋擾，父親卻聽蟲鳴看天籁，望着漫天繁星燦爛，他覺得自己的一生也可以很燦爛。

夏天過去後，父親開始販梨。屋漏偏逢連夜雨，在濰坊黃華大橋翻了車。在橋洞下抱着草鍊子取暖時，父親看到一輛左搖右晃的車，判斷一定是夜路打盹的，然後拖着熟睡的司機連滾帶爬地跑到路對面。逃生之後，父親還不忘去看卡在橋上的司機，确定沒事才帶着一身的傷，滿臉血迹地去找修理廠。悲傷命運的轉角總會有一個驚喜給那些心底向上的人，父親在往市區的路上，遇到一個騎着自行車的女子，父親向她打聽路。淩晨四點鐘，那個女子看着被一夜北風吹的滿臉滿身髒亂，胳膊上臉上都流着血的父親，毫無畏懼，她反倒很熱心地說“很遠，我帶你去吧！”所以，父親說，天下總有好心人！人最該一條線走到底的就是好心！

販梨來來回回幾趟，掙錢還不錯。船遲又遭打頭風！最後一趟趕上暴風雪，父親在外地被當地流氓搶，身材矮小瘦弱的他，很識時務的說“出名的萊陽梨，大家拿幾筐回去嘗嘗，吃好了就幫忙宣傳宣傳。”然後，果然他們隻拿走了七八筐，留下的父親夜夜守在車上，風雪裡等賣主。

蒼天不負有心人，在過了二十幾天這樣的日子後，父親終于從名片夾裡找到一個人。他曾說自己的大舅哥在東營，然後，父親挑了最好的幾筐送去，說“過年了，請他幫忙申請給局裡的人發點福利。冬天天幹，吃點梨好”。所以，那些最後一次因為被收梨的人坑了的劣質梨就被高價回收。

在父親的忙碌背後，藏着我們無法言說的傷痛。每次趕集的日子，媽媽就會在小鐵皮房裡賣那些沒有被拿走的貨底子。每集隻能賣五六塊錢，稅務局的卻每次都來趾高氣揚地要兩塊錢，我恨卻不敢再說。後來，為了還一家逼迫的太緊的債，媽媽隻好賣了小鐵皮房，每天推着小鐵車去賣小貨。

每年過年，臘月二十之後，都是來要債的，爸爸媽媽笑臉相迎，然後人家走了，他們會吵架或者是媽媽默默地流淚。從來沒有吵鬧聲的家庭不和諧了！

父母的矛盾因為我更加激化。1991年夏天，很久沒有吃到雪糕的我，終于忍不住在一次經過雪糕攤時，纏着媽媽要，我很“懂事”地說，“我不要兩毛的，我隻要一毛的！”媽媽不同意，很多人都在盯着看笑話，村裡很多欠債的，要強的媽媽擔心人家說“我們不還錢卻有錢買冰糕”，所以，硬是不同意。

終于，我傷心地哭了，氣極的母親拖着我不顧一切地走，父親恰巧有事回來看到這一幕。他回家怒不可遏地要離婚，他說，賢惠有什麼用，能幹有什麼用，是個愚蠢的女人！我無從知曉自己做了多麼可惡的事，但那是父親第一次對母親發脾氣。

父親對母親的好，其實從始至終都未曾改變。他們是同學，高中畢業幾年後，經人介紹結了婚。父親說，結婚第一天，看見母親去開大門上的門栓，就突然有種感覺，是一家人了，要一輩子都對她好。

家境的沒落，讓幼年的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人際危機，跟我同年級的有幾家債主，她們可能或多或少聽到家長的閑言碎語，所以讨厭嘲笑我，同村的老師也在班級裡嘲笑我的家庭，我不顧一切地鬧，然後被鎖在教室。我推倒所有的凳子，推翻我從小一玩就會咯咯笑的翹翹闆，逐漸暗淡的天色讓我恐懼，于是，我終于認慫地趴在門邊哭着喊着求老師，姐姐在門外伸進手來，讓我不要怕，她去求老師，沒有用，然後再跑回來拉拉我的手，安慰我，姐妹倆一個門裡一個門外的哭啊哭啊！

終于被放出來時，所有人都不想跟我玩，姐姐拉着我的手去找她的同學玩，然後她又玩得忘乎所以。我隻是一個人拿着玻璃磨地，磨啊磨啊，磨出了很多面鏡子。

日子就這樣在我望着雨後樹上的蜘蛛網後，終于有些平息我的心。我就像那蛛網上被纏住的飛蟲，無力掙紮。我開始沉默，隻是默默地學習。沒有朋友就沒有朋友，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出一個自己的節奏。

父親在販梨掙了一點錢之後，又在家裡自己幹起了果園，這是他那些年在家最多的一年。

那時，姐姐的同學幾乎天天跑我們家聽父親講故事。天傍黑時，父親就會很巧妙地結尾，讓他們趕快回家，第二天故事還能接起來。

夏天時，父親總是白天帶我們去果園的樹上粘知了，晚上去挖知了猴。我每次看見踩死了知了猴，就哇哇叫！這時，父親會一句呵斥，就讓我噤若寒蟬，不是怕他，從來一點都不怕他，就是因為父親總能一句話就把我說的無地自容，也能一句話把我說的喜笑顔開。

那時候，我在父親的笑臉背後總能感到莫名的憂傷，後來，看他過去的筆記。看到過這樣一句話“頭枕落葉望蒼穹，不負蒼天不負我”。

但是，人生的路并不都是路随心轉，從不擅農活的父親，在梨園賠錢後，去了北京。他在長城上轉了很多天，盤算人家賣水果的，一天固定能掙多少錢。然後又去頤和園、故宮門口，再盤算那裡的賣水果的能掙多少。這在期間，父親還不忘善意地總去一家小店照顧那個殘疾人的生意，順便給人講生意經。再後來，父親去拜見了爺爺和大爺爺的老戰友，國防部航天部的一位爺爺，被陰差陽錯安排做“大生意”。父親推辭說，“自己小沒見過世面”，然後，快馬加鞭溜了回來。于是，他想在北京賣水果的計劃，想湊17萬在北京買個四合院的巨大“夢想”破滅。

從1989年發生事情到此時，父親經過了各種磨砺後，終于決定放下倔強，回到自己最有感情的水利局。但這次他已經不是正式員工，隻能作為業務員去水泵店跑業務。在牟平的酒桌上被激将“說幹一圈一茶缸的白酒就買下六十台水泵”，出差廣州為了省錢被小三輪拉到死胡同搶劫，然後神奇般小胡同竟然出現一輛豪車，下來一個女子，輕輕地質問，為什麼要欺負外來小老百姓！

然後，父親感恩戴德卻又不敢上她的車。父親用他的“拼命”和那被奶奶形容成“金舌頭”的口才，賣出了很好的業績，而他卻隻能拿固定的150元的月薪，欠債依舊不知何時能還清，而我和姐姐都上小學三四年級了，需要錢的地方越來越多！

“樹大招風”父親因為出色的業績又被新局長關系戶嫉妒，往他辦公桌上砸刀子，“不小心”燒了父親的電褥子。面對刻意而苛刻的為難，父親笑着跟母親說“粗人，我跟他來不了那一套，哪兒都有活頭！”所以，父親又開始了到處找商機的日子。

日漸富裕起來的農民，使鞭炮成為年終的新興小産業。父親經營起了鞭炮生意，東家藏西家藏，掙過賠過，舊庫存壓在奶奶住的老屋時，雨季裡漏雨，奶奶跪在炕頭哭求老天！說是她兒子留着年底掙錢的。

大雪天，父親兄弟幾個騎着車到處叫賣！當幾車鞭炮都被警察局沒收時，父親對着警局的人說，“留下幾箱，大家過年放放喜慶，也給我留幾箱本錢過年”。結果，人家愣是不放！父親繼續說，“我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隻是現在落難了，這是我人生最困難的時候，日後會感謝你。”聽叔叔說，從沒見過父親哭，可那次父親眼裡是含着淚的，可最後還是隻退了兩箱。那是發生在我生日的那天！回家後，所有人都抱怨我一個女孩子為啥生在臘月二十八，父親卻不支聲，他不迷信！

人生的苦似乎并未就此結束，父親在一次家庭活動後酗酒，然後被外住戶打傷！十幾歲的我，走在去醫院的路上，聽着沿途衆說紛纭的話，

“打的不輕！”

“他這輩子爬不起來了！”

“切，你們不要眼光短。老三有翻身的時候！”

終于站在了病房門口，白色綠色的牆壁，黃色的門，我看見父親頭上纏着一整圈的紗布，血滲到額頭上，奶奶使勁抱着掙紮叫喊的父親。我隻聽到了一句反反複複的話，父親先指腦袋，再打着胸口說“媽呀，我這裡不疼，我是這裡疼啊！”說完，再打胸口，“這裡疼”！那一刻，我覺得我的人生徹底幻滅！

人的際遇可遇不可求，易經上說“否極泰來”！也有人說“苦盡甘來”。積累的夠了，幸福自來。父親在偶然去醫院探病時遇到了多年未見的發小，然後，父親開始了小作坊式的工藝品部，他和母親去煙台開發區學習了縫紉，手被針捅了一個由一個血眼後，父親竟然也能縫很細膩的活兒了。兩個人風裡雨裡，東一家西一村的忙起來。

财富積累的初期，意味着更加清貧的生活，心無旁骛的我，成績不知不覺好了起來，自尊心也越來越強烈起來。每次帶午飯，母親總是饅頭鹹菜，用白紗布包裹起來，而我總像《平凡的世界》裡的孫少平一樣，在班級裡的飯被熱好後，最後去拿我的飯！

當然，偶爾我也會有“喜兒紮紅頭繩”的歡喜時刻，因為父親每次出差總會剩回半根火腿或者半包鹹菜，讓我中午帶飯。

那時候，我總不敢去小商店，看着同學買涼拌海帶絲時也很傷感。好朋友的舅媽開賣鋪，有一次，她說一毛錢便宜賣給我一包，正好我有一毛，可中午吃飯時她卻說是一毛五，說兩毛錢一包的海帶絲怎麼可能一毛，于是她找她的同位評理，那個男孩子說我不講理，事情鬧大了！

我知道也許我們講話時是因為上課，我沒聽清。可是我再也不想交這樣的朋友。父親說，見微知著，一個人的教養在細節處！

在這期間，我們全家搬到了大伯的老房子裡，牆頭長草，屋後有柳，朽了的木頭窗子，不平的石頭牆壁。每年秋天，母親大人就會買廉價的薄塑料紙糊好幾層。那些年母親大人的笑容還是很少，我總是為了讓她笑一笑，也為了吃一頓雞架子，努力努力的學習，考第一。

父親經常出差，有時知道他會回來的晚上，我們就會在炕上一起靜靜地聽腳步聲。母親從未聽錯過！那時候，沒有錢買肉，母親就把以前百貨裡剩的過期的牛肉罐頭拿出來回鍋，雖然過期了，我卻覺得那是我人生最永遠的最美味！

那時候，我會因為嫌棄牆頭的草難看，就爬從窗戶爬上去，拔草。有時也會坐下來，在牆頭上，看前前後後來往的人，人生不過須臾之間。眨眼，那些時光已經遠去。

那間老屋卻藏着我們家最溫馨的時光。

我在那裡學會了原諒，也懂得了堅持。人生不是不能夠原諒别人，原諒别人就是寬待自己，當然，一個人還是要有一些自我的堅守才不枉此生。春風拂綠水，搬家後，我開始跟着幾個關系好起來的夥伴玩，我很愛鑽某個同學家裡的地窖，喜歡吃姐姐炸糊了的我們一起下河摸的小魚。生活也許如此順流而下，就很好！

可是，财富和家庭有時候很難兩全。一向比較喜歡獨立經營的父親，因為資金問題跟人合夥建廠。兩年後，很大方地從廠子裡淨身出戶，自己獨資。而我，也開始了再也沒有早飯吃，沒有父母陪伴的日子。

他們起初離開的那兩年，有錢了，我也沒有勇氣去學校的商店，運動會我幾乎從不買零食。我相信我可能要一直與奶奶相依為命，天荒地老下去了。直到後來我忍不住怨憤了很多次的時候，父親才告訴了我當年的真相。那時候，他一個人的經營左沖右突，裡外應接不暇，城市的生活更是繁華浮躁，工藝品的性質決定了父親面對的人大多是女性。父親讓母親出去，是為了陪他出去抵擋一些不必要的應酬。母親兩難之間，決定放下正值初三的我，而父親選擇讓我轉學，母親因為我的成績好，怕轉壞了，她一直相信自己哥哥建的學校，相信這裡她所認識的那些老師，相信家門口的一切，所以她沒同意。

可是，母親不知道，青春期真正的保護傘是父母！她不知道我所有的害怕！每天上午肚子咕咕叫的難受，每天口渴時的焦躁，夜晚下晚自習走過那間半塌陷的空房子的極度的恐懼。成績降落時的害怕，從天堂到地獄般的無所适從，沒有人鼓勵，沒有人過問，他們也不曾知曉，我所認為的世界就是“父母眼裡隻有錢，已經沒有我！”一個家庭的幸福，是要每個人都幸福且相互理解。而我那時不懂。

後來，我搬到市裡的家後，才發現，父親經常陪客戶喝酒到半夜，然後回家大吐，母親會起來煮玉米稀飯，姐姐會端着盆接，玉米稀飯一直是父親喝酒那些年最愛喝的。而母親，每次熬夜檢查重工完一批貨，就要去打一次吊瓶！

看着我總想哭，我不知道人生為什麼要這樣！父親似乎沒有停歇喘氣的時間，我知道他為了我們，也為了一口氣！雖然如此，但父親出手又總是很大方，掙兩萬送一萬，看青島外貿的負責放單的人，因為剛畢業沒有錢，母親病了，他就馬上幫他把媽媽接到青島山大醫院治療，幫他墊錢，給他媽媽買補品。禮尚往來！他後來給父親這樣一個小地方小企業的單都是出口歐美的利潤極高的又适合父親小廠生産力的單！

生意如魚得水，但父親也不忘在出差時給媽媽和姑姑，我和姐姐，買時尚的衣服，買可愛的飾品。他偶爾忙裡偷閑，更是會很女人地去逛街，看看書或者給媽媽買買首飾。雖然，每次都被母親罵他亂花錢，他不敢抱怨，隻會偷偷跟我訴苦。

父親說，他忘不了，新婚之初，自己在心裡對母親默默的承諾，更感動于，那次販梨，二十幾天杳無音訊，胡子拉碴回來時，母親聽到腳步聲，沖出來，被雪滑到在地，卻哭着笑着說的話“我就想着，掙不掙錢不要緊，人回來就好了。”

我一直認為，孩子一生的幸福，根源不在于家庭财富的多少，而在于父母的恩愛。父母之間的感情一直是我這麼多年的榜樣，父親對母親的愛更是讓我覺得敬佩。這從一件事就能略見一斑。

在同行業的競争者中，有一個煙台的大廠，當年家裡還是個小作坊時，父親都是在給他鋪貨。可是，這樣一個人，卻因為一個動作，被父親有意無意地擊垮了。原因很簡單！當年家裡是小作坊時，那個老闆來家裡，一向省吃儉用的母親，立刻去買了西瓜，切好了，遞給他。他卻一臉厭惡地連續擺手不接！父親看着母親一臉的尴尬和臉紅，暗暗下定決心要趕超他！一個連基本待人禮貌都不懂的人憑什麼掙大錢！

父親是個好爸爸，人民商場的售貨員，見他去買三份一樣的衣物就誇他！多麼可愛的爸爸！1998年，債務終于還清，父親為了我以後上學方便，在一中邊上買了房子。直到此時，他們才知道了我的成績，傷心落寞之餘，還是忍着勸着我去一中，他說“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機會，你卻視如糞土！人要懂得借力！”而我倔強的以為，隻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就會重現開始，就會好起來。可是，事與願違，在蒙受冤屈的時候，母親給我的隻有抱怨，責罵！而父親卻選擇相信我。但人生，你如果不伸出手，别人想拉你一把，都沒有辦法！

忙碌的工作，并沒有使父親想到因為一件事，就聯想到事态的嚴重性，他也無從知曉我的韌性和承受能力太弱。後來趴在教師辦公室寫檢讨，被師生恥笑厭惡的時候，我突然再次想起了小時候。原來，我的倔強是一根刺，不肯妥協，就隻有自己受傷害。我放棄學習，然後生活慢慢平息，老師跟父親道歉，可我在越來越差的成績和偶爾午夜夢回的醒悟中，恨自己，恨母親當時對我說的那些傷心欲絕的話。

矛盾再次激化，父親選擇的是保護母親。而我在孝順與自我的固執中，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麼！

有人說，你讀過的書，你愛過的人，你得到的愛，都會長在你的氣質裡，可我沒有！當父親終于知道我所有的遭遇時，恨而氣語：“過度忍讓，那就是懦弱！”父親問我讀書是為了什麼？

從小就跟着父親一字一句地讀唐詩，學禮儀。他還教過我無數遍“知識就是力量”。可是，他說我“看過的書都白看了！”書是教人以正面向上的力量，而我，從未領悟。我聽從父親的話，戒掉了安妮寶貝！開始看一些人物傳記，看父親喜歡的《聲律啟蒙》，《古文觀止》。父親又開始常常跑書店，給我買各式各樣的心靈雞湯。

而我在學校所受到的種種冷暴力和不公正，在初中成績最好時挨過的一巴掌，在高中被打腫過的腿，他要一一替我讨回。父親說，這不是溺愛，是要公道，要一個老師對學生起碼的道德底線和良心！這個時代，無論如何發達，如何浮華，人的心可以始終如初。要記得每一顆糧食背後的汗水，要敬仰每一次言行背後的尊嚴。

“生命的顔色不是你喜歡的白，白色純淨可最容易受污染，也不是你曾經喜歡的熱烈的紅，因為出頭椽子早爛！綠色才是真正欣欣向榮的生命之色！”

“考不考上大學，咱都會過得很好，這麼多年，你學習好不好，我都以你為傲！”

“傷心了，想想爸爸，就什麼都好了！”

這些都是父親對于我這個天性敏感孤僻的孩子的話，每一句都藏着他自始至終無盡的愛意。

也許因為我的不争氣，父親在資本的原始積累後，決定繼續奮鬥。他跑了24個局，8個銀行在一個三岔路口，建立了一個很多人觊觎多年卻一直辦不下來的加油站！期間的坎坷挫折，一言難盡。但父親說，開弓沒有回頭箭！

人世間，縱使你一心向前，但世事的發展并不會一直如你所願，加油站的暴利注定受到很多人的關注。夜裡經常會有加了油，立馬發動車逃竄的大貨車，也會有手裡轉着刀子的人，根本就不敢要錢的人，明裡暗裡的搶劫，使父親最終在石油行業開始膨脹時，忍痛将自己開了開山填湖，求人吃苦，建起的加油站抛售了！

每每去加油看到，送出一張又一張鈔票時，我總有點不忿。而父親再憶起此事，卻說他其實從未後悔過，因為錢不重要，命和家最重要！

2005年，父親終究閑不住，五十歲了又折騰，賠過錢，酒場上辦不下來事，痛苦過，但他終究還是醒悟了！父親丢下一句“人老了該讓位讓年輕人多掙錢了！”之後，就開始遊山玩水，上山下河地撿石頭！一想到，一個瘦弱的老頭，從山上費力地抱着一塊幾十斤重的大石頭下來，我就覺得場面很搞笑，可是，人生難得須盡歡，父親高興就是最好的幸福。

去年，玩心四起的父親，在喜歡夠了石頭後，又開始拿起自己荒廢了多年的毛筆和對聯，到處參加活動。去黨校念老年大學，去部隊慰問。今年因為我突然虧太多錢，他又精神抖擻起來，笑着伸出胳膊，握緊拳頭說要努力！我隻想說，你開心就好！這個閑着就煩躁的老爸，努力尋找成就感吧！我樂得一輩子被老爸呵護，也樂得他喜歡這種感覺！

我的父親是座大山，是我一輩子的依靠。

【作者簡介】

姜冰雁，一名普通的文學愛好者，希望以文化懷，以文明志，以文清心，以文 達人。

壹點号煙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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