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十四年(公元726年),江南的第一場雨姗姗來遲。
這雨算不得大,好似柳絮般落在行人肩頭。
被濡濕的青石闆上,傳來有規律的馬蹄聲。
馬兒走得不快,随意散漫的步伐,在一家酒樓前堪堪停住。
主人一襲白袍,腰間配一把長劍,周身卻并無肅殺之氣。
還未及下馬,便聽門口響起一陣笑聲:
“太白兄,來得可真是早。”
李白并不理會友人的調侃,一個翻身穩穩落地,将缰繩交予小厮,大步進門,直奔席間而去。
這時的他還未經命運颠簸,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離家遠遊,恣意潇灑。
而要數這世間的好風景,第一想到的,便是江南。
世人皆說江南好,走在滿城煙雨中,一不留神,就淋了滿身詩意。
詩中最多的,便是顔如玉。
酒過三巡之後,夜色漸臨,燈火璀璨,人聲也鼎沸起來。
隻聽得一衆起哄聲傳來,探眼望去,卻未見有何新奇。
友人看透他的心思,笑道:
“說來也巧,這樓中新來了一名舞姬,與咱們之前見過的,都大不一樣,别有一番風采。”
李白卻語有不屑:“美人我見得多了,又能有何稀奇?”
“為了給你接風,我可是花了大心思,太白兄就請拭目以待罷。”
話音剛落,隻聽見一陣鈴铛聲響起,樓内頓時安靜下來。
傾耳一聽,好似還有馬蹄之聲。
李白不由得放下酒杯,好奇心被勾起來幾分。
隻見一位身形嬌小的女子,騎着一匹瘦馬緩緩入場。
方才聽見的鈴铛聲,便是從她一雙紅靴所系的配飾間傳來。
那女子青黛粉面,輪廓深邃,一雙美目好似深潭,顧盼間風情萬種,又夾着幾絲野性。
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士。
再望她一身裝扮,非江南女子所穿的織錦羅裙,而是層層紅紗相纏,别有異域風采。
這樣的人,這樣的裝束,這樣獨特的出場,與婉約秀緻的江南格格不入。
好似一株極盡豔麗的曼陀羅,開在了月白花叢中。
李白方才了然,友人口中的“大不一樣”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怎麼樣?沒騙你吧?”
李白看得有些入神,并未答話,目光圍着那一抹張揚的紅,來回打轉。
又是一陣樂聲響起,她緩緩開口,唱的卻是江南小調。
音色軟糯嬌俏,娓娓道來,似乎在講述一個蕩氣回腸的故事。
旁邊有人小聲議論:
“一看她就不是本地女子,這一開口,鄉音都未改,唱得别别扭扭,咬字都不準。”
久未出聲的李白此時開了腔:
“道字雖不準,卻情意十足,狀似撒嬌,俗人不解風情耳!”
很久以後,李白在寫給一位金陵女子的詩中也曾提到這一幕:
楚歌吳語嬌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
友人見狀,心領神會,命人将那女子帶到席間,緊挨李白而坐,又慫恿道:
“太白兄詩名遠播,不知這位小娘子可有榮幸,得你賦詩一首啊?”
美酒加美人,做足了興緻,李白也不推辭,以銀筷擊金杯,随意打着節拍緩緩吟來:
葡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
青黛畫眉紅棉靴,道字不正嬌唱歌。
玳瑁筵中懷裡醉,芙蓉帳底奈君何!
尾句一出,那女子羞紅了臉,友人拍掌笑道:
“你呀你,可真是不知羞!”
李白不置可否,望向身旁佳人:
“有嬌花如此,不采何為?”
當真是大膽至極,狂妄至極。
李白所作乃是一首七言古詩,後人将其收錄在《全唐詩》中,取名為《對酒》。
一句“芙蓉帳底奈君何”更是羞煞文人評士,使得無人對此詩發表過評鑒。
這朵嬌花究竟采沒采,花期幾何,零落何處,早已不得而知。
《對酒》放在李白所有作品中,應該屬于“下乘”。
它用詞大膽直白,也無深切含義,甚至算是淫詞豔曲。
但這首詩,無疑是李白早期生活的真實寫照。
沒有賜金放還,沒有安史之亂,詩與酒催生出的,是極緻的快活與狂妄。
他寫出一場場沒有結局的相遇,是輕浮的,短暫的,也是快樂的,招搖的。
李白的浪漫,是因為他的多情。
别人聽到的是“道字不正”,他聽到的是“嬌唱歌”。
一雙滿懷情意的眼,望向這個世界時,世間也處處充滿了情意。
其實不隻是李白,古往今來許多文人,未經命運坎坷,國破家亡時,他們的筆下大多都是春色美人。
這膚淺嗎?
也許是膚淺的。
但也浪漫得不像話,溫柔得不像話。
李白一生好像愛過很多人。
他的情怎麼也用不完,随處給予,又随時遺忘。
舞姬,樂伶,萍水相逢的女子,或是相濡以沫的妻子。
于是有了很多首詩,很多個故事,很多場绯聞。
它們藏在詩歌裡,等待後人去發現,去講述。
不管你是批判,還是感歎。
當我讀到這首詩的時候,腦子裡浮現出一句話:
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結局,但所有的相遇都有意義。
它們有的,成為一場美好的開始;有的,變成一段細細咂摸的回憶。
有的,被遺忘在喧嚣的人海中。
但它發生的那一刻,帶來的,都是平靜生活中的一次驚喜。
也許人生最美,不過一場,恰好的相遇。
【版權聲明】本文由詩詞世界原創發布。作者:胡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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