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曉

“不曉得今年八月十五晚上有月亮嗎……”中秋節之前,母親就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語。在母親心裡,如果城裡的中秋夜沒有鄉下山岡上空那一輪滿月吐輝,就不是真正的中秋節。

還記得那年秋天,剛進城半年多的母親等待着中秋節的到來。天公作美,中秋晚上8點多,一輪明月高懸天空,月華似水,父親把月餅、糖果擺到陽台的小桌上,準備一家人團團圓圓,過母親來城裡後的第一個中秋節。

“媽,媽!”我朝屋裡喊着,卻沒見母親回應。父親正捂着胸口咳嗽,他喘着氣說,你媽晚飯後就出了門,說要出去買蠟燭。買蠟燭幹啥啊?我嘀咕着。過了半個多小時,母親還沒回來,妻子有點着急了,吩咐我:“快出去找找啊。”

母親還遠沒到老年癡呆的年齡,我心裡不急。沒進城時,有天夜裡,母親去山梁上的西瓜地裡溜達,瞅見一隻野兔蹿過,順手操起一根木棍,撒腿狂追,竟把野兔給追上了。母親來到城裡,驕傲地把野兔交給我:“拿去,做你喜歡吃的紅燒兔肉!”

那年,我住的小城還不大,躺在戶籍上的人口也就六七萬人,小城最高的樓,是劉胖子家住的8層樓。小城裡還有青苔覆蓋的石闆路,黎明時分聽得見郊外的雞鳴,我喜歡繞着城郊散一會兒步,去看草葉上的露水或霜。這麼小巧玲珑的一個城,母親應該不會迷路吧?母親的視力也一直很好。

母親是不是在路上碰見了來城裡的老鄉,拉住手就開始唠唠叨叨停不下來?自從母親來城裡後,她有一段時間很少說話,但一碰到老鄉,就如遇見久别的親人一樣激動,到最後常常就忘了回家的路。有時她在廣場上看到那些成雙成對跳健身舞的老人,就要停下來偷偷望上幾眼,可眼睛卻望花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記得有一天我陪母親去廣場上看老人們跳舞,我對她輕聲說:“媽,您也去學一學,多鍛煉鍛煉,這樣對身體好。”母親搖搖頭又擺擺手:去不得去不得,你爸啊,是個小心眼兒。再說,我要是鍛煉身體,還不如去公園拔草呢。不久,母親就扛着鄉下帶來的小鋤頭,去公園義務鋤草了。公園管理處的朋友給我打來電話:“是不是還得給你媽付點工資啊?”我連忙說:“我媽閑不住,她在鄉下種莊稼習慣了,你就當她是在地裡鋤草吧。”母親鋤草歸來,飯量比平時大了,睡覺也有了呼噜聲。

我沿着小城的幾條馬路尋找,也沒找到母親,急得頭上出了汗,心也狂跳起來。焦急之中,我差點要去附近的派出所報案了。

我又找到剛搬來城裡的一個老鄉住的院子。在樹蔭下,我終于看見了母親,她正在樹下走來走去。我沖上去,叫出聲:“媽,您在這裡幹啥呀?我們在家裡都等您好久了。”母親一把抱住了我,像一個走丢後委屈的孩子,癟着嘴,要哭了的樣子。

我安慰母親:“媽,從這裡下了馬路,前面拐個彎兒,不就是我們家嗎?”母親擦着眼睛,嗫嚅着:“是……是呀,今兒個中秋,我就想去從咱村來城裡的蔣老大家看看。過節了,你那些鄰居們都關着門不往來,還是老鄉們說說話好。可我找了好半天,找不到蔣老大住的房子了,明明樓下有一棵樹嘛……”母親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打着腦袋說:“真老了,我來城裡以後,人也老得快了。”母親掏出蠟燭遞給我說,你拿着,城裡那麼多人用電,遇到停電,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我牽着母親的手,在月光下慢慢回了家。剛進家門,父親就沖上前來,一把摟住我媽叫出了聲:“你這是去哪兒了啊?”

那個中秋夜,我們一家人坐在月光下的陽台上,吃着月餅,聊着家常。月到中天時,我們才在月光沐浴的小樓裡睡去。

主播/後期剪輯：朱若彤

值班主編：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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