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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壇青年杯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6-13 00:04:21

杏壇青年杯?1一牆之隔的那瀑紫藤蘿開得正盛,白日裡直把小張惹得鬧心一到傍晚,黛色籠了四周,也将後牆塗抹了一層绛紫色小張倒希望老李的臉色如這般顔色,可是事與願違老李如一張蠟像,通過嘴唇的翕動以及眼神的撲朔,能看出他是一個活物,今天小編就來說說關于杏壇青年杯?下面更多詳細答案一起來看看吧!

杏壇青年杯(一牆之隔的夜晚)1

杏壇青年杯

1

一牆之隔的那瀑紫藤蘿開得正盛,白日裡直把小張惹得鬧心。一到傍晚,黛色籠了四周,也将後牆塗抹了一層绛紫色。小張倒希望老李的臉色如這般顔色,可是事與願違。老李如一張蠟像,通過嘴唇的翕動以及眼神的撲朔,能看出他是一個活物。

天熱,外面沒有一絲風。山裡的清涼都到哪裡去了。他對床上的老李說。老李的嘴巴張翕一下,并沒有任何聲音。前兩日,他還能滔滔不絕。今日,似乎神經麻痹了他的整個語言神經。不過,眼神還在,盡管不很犀利,恍惚中的那道微光已經完成了他與小張的一次對話。

桌上的雞蛋糕一點沒有動。老李也是紋絲不動。這一段時間,他都是遵照老李的要求到鎮上購買這種雞蛋糕。前幾天,老李還對雞蛋糕的樣式與口味充滿了挑剔。小張心想,能給你買來就已經不錯了,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有本事,讓别人買去,惹煩了,小爺我才不侍候。老李不喜歡那種桃形的雞蛋糕。他說,雖然個大,裡面加入的添加劑多些,并且口感不好。因此,他一個都沒有吃。小張把它們全部給了孩子們。孩子們從不挑食,一個個像小老虎。老李緊蹙眉頭,有些埋怨小張沒有将事情辦好。無奈,小張極不情願再次到鎮上去,他一連購買了五種蛋糕,一樣樣展示給老李。老李在第三款雞蛋糕面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一連吃了三個。這是最近他最大的飯量了。小張歡喜,身體伸展了一下。他斷定,這樣下去,也許老李的身體能恢複起來。

外面暗淡些許,裡面陰沉個滿天。小張開了燈。右臂處的玻璃窗已經很久沒有擦,油膩和灰塵凝結在一起,有不斷擴大的趨勢。孩子們起先不敢進來,總是在外面透過這張窗向裡望。無論是白日,還是黑夜,或者裡面開着燈,他們在外面也不能清晰得看到裡面的一切。

燈光不是很光亮,老李也不需要光亮。小張戴上口罩,手上也套上膠皮手套。因為他聞到惡臭的氣味。他掀開老李的小腿,猜測沒錯。這不是一個人的活,原本他希望孩子們來幫忙,一是孩子們需要複習,明天要中考了;二他有些迷信,怕某些污穢的東西沾染了孩子們;三他不想孩子們勉強做某件事,除非他們自願如此。他去喚隔壁二嬸,白日裡,二嬸說過需要她幫忙說一聲。現在正是時候,他走出去了。很快到了隔壁,他沖着黃昏的窗光小聲喚了一聲。二嬸沒有答應,但是她在喚二叔。顯然二叔滿是牢騷,讓他死好了,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說他一個好來!小張,你也别忙乎,一天的課程挺累得,晚上還要輔導幾個沒有爹娘的孩子。這樣的鳥人死了,沒有人會同情的,閻王爺那裡不會怪罪你!

小張聽到這裡,幾秒鐘的停頓,他再喚一聲二嬸。二嬸顯然急了,連呵斥帶辱罵了二叔兩聲。二叔才不情願走出那間平房。二叔望着瞪大眼球的老李道,人家小張比你兒子都兒子,你那親兒子怪好,混發達了,不念老爹了!我看這心都被狗吃了。老李想說話,但是有氣無力。隻是眼睛努力着,似乎讓它犀利些。不過,二叔并不關注他。他有忌諱的,外人不能與瀕臨去世的人對視,如果他記恨你,那雙眼睛盯着你的時候,你的影像會成為一個記憶被他帶到另一世界,想想都是可怕的事情。此時,二叔心稍安些,他道,老李,放心地去吧,街坊鄰居我都招呼好了,絕不會狗拉貓拽的,風風光光送你一程,讓我孫子強子登轅喊話,讓強子給你打影子旗。他說了不少,小張不經意發現老李的眼睛歪向他了。那是一種什麼表情,他見識過,一時想不起來。

一切收拾停當。老李閉上眼睛昏睡。二叔見小張在小院裡洗污物。他說,小張,你哪像個城裡人!小張直搖頭,微笑不語。二叔希望聽到他說些什麼,哪知小張似一個沉默的棒槌。二叔走了,臨走的時候說也就這一兩天,興許是今夜,陪他一夜吧,權當他是你爹。來世他們李家人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的。小張依然不語,他将污物走了兩遍水。熱,他徹底地洗把臉,沒有找毛巾,臉龐在兩側的臂膀上蹭了一下。

小張轉過身,這樣他面對這座老房子了。牆是單壁,房頂的瓦呈灰色,唯獨能帶來些許生機的就是爬滿整個世界的紫藤蘿。幸好老李之前沒有清除它們的決心,否則一切光秃秃的,更增添了荒涼。四周光線更深了一層,将窗玻璃塗成了墨水。他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茶香來,當然還有香煙的味道,他會将兩支香煙夾在耳根後,吞雲吐霧地擺弄着小張給他送來的各式茶葉盒,圓臉盆擡起又落下,褶皺的額頭微微張開,濕漉漉的眼睛,口裡呼出的白氣都要被染成了黑色。他希望他就站在黑窗戶的後面大約一尺的地方,他會對着窗戶梳理他的頭發,一塵不染,有時還會蹭小張的發乳,小張說他臭美。他在裡面能看到他,他不像二叔那樣躲閃。

二嬸來了。她的一身裝扮在四周很紮眼。從脖頸到腳闆的紅旗袍,渾圓肥碩的臀部匹配後腦勺上吊着的一把黝黑健碩的馬尾辮,臉上覆着厚厚的粉,像一隻白刷刷的大瓷盆,兩輪濃黑的眼圈似慵懶的毛毛蟲。早知道如此,剛才就不該叫她幫忙。無怨二叔整日裡喝酒解悶,她真是小姑娘的裝扮,誰能受得了。二嬸問他怕不怕?小張反問,為何,我是一個無神論者,更不相信鬼怪之說。二嬸說,回去吧,你還是雛。“雛”這個詞也就是像她這樣的年齡來形容他。她比媽媽還要大些。穿着不倫不類,說話更是口無遮掩。她繼續道,我為你好,農村裡有過說法,除了自己的兒女,沒有成親的外人男女不能接近逝去之人,因為他們戀着親人,不會有什麼不軌的行為,但是外人就不同了,他們将對塵世的怨氣怒氣災氣一股腦都落到你身上,後半生生不如死。小張咯咯咯地笑了,突然他感覺這樣不好,右手捂着嘴巴,眉梢挑起望着二嬸,似乎說,這是哪給哪啊。

小張來到山裡支教是三年前。那日,烈日炎炎,小張望向天空,太陽中心黑色的地帶似乎真要在頃刻間爆發。戴着墨色眼鏡的教育局人事科李主任一副充滿對世紀懷疑的眼神望着小張。他是小張的本家叔。他問,跟你爹商量了嗎?他點上一支煙,迷離着眼睛看着小張。小張才發現他是陰陽眼——一個眼大一個眼小。他并不避諱小張身後年輕人的不滿與鄙夷。他有資格慢條斯理,他可以等待小張長時間地做出判斷。小張說,說實話,從小跟着爸爸回到鄉下聞到泥土的芳香我就陶醉。本家叔騰地将煙頭扔了,像扔一顆手榴彈。目的地是煙灰缸,可是偏了方位,落在女辦事員一側的檔案袋旁。他趕忙站起,谄媚地賠罪。女辦事員當然不怪罪,也趕忙站起來撿煙頭。

小張搭乘敞篷拖拉機來到了黃山澗小學。道路兩旁整齊地站立着手持花草的學生,站在學生們中間的是小張未來的同事——許昌盛老師、李玉芹老師和楊琳老師。他們都比小張歲數大,從外觀看接近中年,實際上他們才三十五六歲。他們三位老師一一與小張握手,說了歡迎的話語。歡迎儀式後,應該開席了吧。小張猜想。哪知許老師一聲令下,同學們休息五分鐘後,上第三節課。再看孩子們從小張身邊掠過,視小張為無物。小張就像走在大街上的傻大個。許老師喚了一聲,張老師,這邊辦公室坐。他們剛跨過學校大門,後面有人拽拉了一下小張的衣角,校長,教委李主任讓你去一趟。小張轉過身,她才意識到認錯了,連說兩聲對不起。

她叫傅青蓮,是小張未來的愛人。她是李玉芹老師的表妹。她在山後啟蒙幼兒園當老師。她長得不錯,頭發很黑,腰也直,個子不高,但是氣質很好,清爽。她的父親是傅家灣村主任,“運動”的時候,她是鎮裡鎮外響當當的人物,因為得罪了人,被人晚間劫了道,險些點了天燈。幸好被看押的李二麻子救了,因為他說隻要能讓他出去,他會将床下那塊金磚給他。當然了,他沒有給李二麻子金磚。後來,李二麻子來要,傅青蓮的爹請他喝酒,酒過三巡,他說哪裡有金磚,但是這救命之恩,當以湧泉相報。李二麻子問怎麼報?他的眼睛已經露出狠色。傅青蓮的爹說想要什麼都行,他思考許久,要不将女兒嫁給你做小。哪知李二麻子不喜歡女人,站起來,将傅青蓮的爹從炕上拉下來,好一頓飽揍,一隻耳朵被打聾了,一條腿成了殘廢。

小張與傅青蓮第二次見面,她坐在小張辦公桌的對面。她倒很大方,說想每天來替他批改作業。小張問她能上課嗎?她說那不行。辦公室裡沒人。小張詭秘地問哪裡不行?她的臉立刻紅了,一直紅到了脖頸,粉白的脖頸令小張心熱。小張再問她知道“潘金蓮”嗎?她說誰曉得那種人物。從她嚴厲帶有批判性的言語中,她有着愛憎分明的性格。小張說,潘金蓮沒有什麼不好,擱現在,我們應該同情她,鼓勵她用法律的武器來捍衛自己的權益。至于書中的道德,我們不必要追究。哪知她說小張有些反動,如果在前幾年應該受批判。她說這點,小張不敢否認。小張說現在的思想開放了。哪知她心直口快地說,你開放了,你媽開放了,你全家人都開放了。這近乎有些辱罵的成分,讓小張第二次見到她便産生了不妙的印象。小張開始不理會她了。一兩個小時,她都沒有挪動地方。外面小孩子們透過窗棂偷看,他們似乎知道老師今日相親,他們也想目睹他們未來的師娘。小張為何沒有選擇在課餘時間,因為小張本身對感情對女人,甚至對婚姻表現出某種茫然,一想到一個跨山梁、跳堤壩、爬樹冠、攀絕壁的人,突然被人管住了,這是一樁無法接受的事情。

2

該說說老李了。老李是黃山澗小學的修理工。房頂補漏,路面硬化,桌椅闆凳,甚至小院西南角的幾棵石榴樹的裁剪都是他的活。小張曾開玩笑地稱呼他為“後勤主任”。老李喜歡這個稱呼。他說這是榮耀。小張課後曾偷偷地詢問他,許校長開你多少工資?老李聞聽,擡起頭來,從兜裡掏出一盒煙,給小張一支。小張說不抽。随後他自己點燃了。靛藍的煙塵彌漫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的眼睛迷離成一條縫。

“不要錢,一分錢都不要,一輩子都不要!”他的視線望着西南角的石榴樹,随後轉到牆外不遠處的青山了。

“為啥?”小張疑惑。

“給你講個故事吧,”還沒等小張同意與否,他便娓娓道來,“許根茂是一名戰士。許根茂就是小許老師的爹。他們剛剛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圍剿任務。這天路過家鄉,全連在山上休息。許根茂站在山上向村裡張望,淚水流了一地。連長與指導員商量,準許他回家一趟,兩個小時探親時間。許根茂不願帶槍,指導員說這裡土匪盛行,白匪随時也會打過來,萬一碰上他們隻要放一槍,我們就可以前去支援。許根茂說行。就這樣他帶着槍進了村子。哪曾想到了家,許根茂的爹娘說什麼都不讓他走了,将他關在地窖裡。老爺子趁着夜色将槍交給了土匪。土匪給了他一匹馬,三畝土地。老爺子一連關了許根茂三天。第三天,老太太帶了鄰村的一個姑娘進了家門。萬念俱滅的許根茂就在這片大山紮下了根。實際上,他始終沒有忘記他的戰友,銘記着他的信仰,當全國解放時,他興奮地跑到山上,将上衣脫了,對着天空一陣陣揮舞。”

之後,他就沒有再去尋找部隊?小張問。老李說,“怎不尋找,找了兩次。聽說他所在的連隊打沒了,取消了編号。再說這槍交給了土匪,他也怕上級追究。落下根的許根茂做了一名老師,他自己編教材,自己授課,自己做校長。可是好景不長,一場運動很快開始了,因為這槍的事情,他受到了牽連,上面認為他是打入群衆中的内奸,要槍斃他。可好村裡李大隊長将前龍後脈詳細告訴了工作組。許根茂的爹娘都去世了,村裡還有一些老人也出來作證。加之,部隊上也來人了,證實許根茂作戰勇猛,屢屢受到上級嘉獎。如果不出了這個茬子,許根茂早就成部隊首長了。就這樣将功折罪,許根茂沒有落下牢獄之災。他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所創辦的這所學校來了。磚頭、石塊、檩木、木椽是他用地闆車從窯上運來的,釘頭鐵腦、葦芭與葦簾是他省吃儉用從集市上購買的。大運動時,學校停課了。有人來找他串聯,那些人在他們家聚集,非要讓他做他們的頭頭。許根茂老師讓他們在家裡等着他到山上摘兩個南瓜,哪知這夥人正商量對策的時候聽到一聲慘叫,他們紛紛抄家夥往山上趕,發現許根茂老師痛苦地躺在地上。有人查看,許根茂老師摔斷了胳膊。

“果真摔斷了胳膊?”小張問。

“斷是斷了,是許根茂老師故意摔斷的,他再也不願意參與任何運動,他隻想将自己的學校辦好。斷了一條胳膊的許根茂,就這樣用一條胳膊在漫無邊際的黑闆上書寫了自己的人生。那時候人們不知道學習的好處,他去各家各戶勸說。人們礙着面子也便将孩子交給他管,總不至于到野湖洗澡被水鬼拉了去。不過,許根茂很嚴格,有些孩子過不了他的嚴格,辍學的也不少,許根茂老師還得纏着他的那條殘疾胳膊挨家挨戶地勸說。小學他教,到了初中,他就不行了,他要将他們送到鎮上去。可是鎮上停了課,許根茂老師就去找鎮上的老師。老師們都響應上面的号召。無奈之下的許根茂老師央求他們将課本借給他用。一位教數學的鐘老師問他做什麼。許根茂老師說,我們都沒有文化,以後的孩子不能沒有文化。我要将課本帶回去,學會後,再教給孩子們。這位鐘老師問他不怕挨整?許根茂老師說他隻想将孩子教好,這沒有錯,如果說這是錯的話,随便他們說他們做,我是管不了那些了。鐘老師被他感動了,他說他會偷着空去給孩子們上課。果不其然,鐘老師某天來到了學校,看到二十多雙火辣辣的眼睛望着他,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紅腫了。他也是一位将近五十歲的老教師。課下,他告訴許根茂老師,他會陸陸續續請其他老師來幫忙。許根茂老師給他們說這裡除了花生、玉米、小麥與南瓜,其他什麼都沒有。鐘老師說他們什麼都不需要。”

“許根茂老師是為了救三個落水兒童而死的,其中一個就是我的兒子……“老李說到這裡,停頓許久,落下了一行行熱淚。

小張在等待,他的心情也好不哪裡去。他也望向遠處的青山。

“原校址前是一個水汪,一年四季都蓄滿了水。許根茂老師看管得嚴格,無論是春夏,還是秋冬,他都不允許任何學生靠近水汪一步。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凍,水面結了厚厚的冰塊,一個調皮的男孩跳到冰面上玩,被許根茂老師發現,騙他上了岸,一根木棍好一頓揍,他是當着全體同學面揍的。這孩子家長找到了學校,原本想給許根茂老師理論,哪知被許根茂老師好一頓呵斥,灰溜溜地走了。那三個兒童是在暑期落水的,那日,許根茂老師到鎮上給孩子們購買開學後的學習用品。正巧遇到一位趕集的大媽,他說見到小明他們三個小子往學校那邊去,莫不是下湖。這有意無意的話,許根茂老師可就動了真,他騎着自行車即刻往學校趕。幸好,來得及時,三個孩子拼命地在水裡掙紮,眼看都要成為湖裡的魚蝦。許根茂老師二話沒說,将自行車扔了,然後縱身跳了進去。許根茂老師體力不是太好,他一早沒有吃飯,這幾日地裡活,學校的工作,他都要忙前忙後,他确實累得不輕。捉住第二個孩子的時候,他的身體出現了虛脫,他感到身子一直向下垂。他預感不妙,不管怎樣,第二個孩子還是被他拖上了岸。不行,還有第三個孩子,就是小明。他總是那麼調皮,是他放風給其他兩個夥伴的,也是他第一個下的水。他眼看就要被水吞沒。許根茂老師面色蒼白,喘着粗氣,也就是停頓三秒鐘,他咬緊牙關遊了過去,他喚小明抓住他的衣服。岸上左右無人,原本調皮的兩個孩子在嗚咽地哭泣。小明喝了不少水,果真像個死蝦米奄奄一息。許根茂老師力量不支,在恍惚中,他看到藍天與白雲。力量積攢之後,他奮力向前遊了幾米,謝天謝地,他抓住了小明的胳膊。他再也沒有力量将小明拖動丁點距離。正巧,有路過趕往地裡幹活的漢子,他老遠看到,預感不妙,扔下家什就向這裡跑。眼前的一幕,他震驚了。許根茂始終将手臂向上擎着,手臂上托着的是小明。就這樣許根茂老師死了,他被埋葬在他所建造的學校山後。每天有朗朗的讀書聲與他相伴,傍晚有小蟲與鳥兒為他唱歌。”

“許老師!”小張哽咽了。

“小明是我的兒子!”說罷,老李哭得痛不欲生。也巧,這是課後,同學們都回家了。要不,他也不會那麼肆無忌憚地痛哭。

老李給院内的石榴樹修剪。課間同學們蜂擁而至。小張也來湊熱鬧。該地盛産石榴,各家各戶種植石榴樹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課餘時間,老李指着石榴樹給孩子們說:我家的庭院也種植了幾棵石榴樹,多子多福多壽,寓意多好。一個個圓圓的石榴挂在樹上,就像是一個個的小燈籠。漸漸的石榴越長越大,樹枝都被壓彎了。石榴成熟後,有的像炸蠶豆一樣炸開了,有的像害羞的小姑娘抿着嘴笑。摘下來一看,圓溜溜的石榴就像一個娃娃臉,笑得裂開了嘴,一粒粒晶瑩透紅的石榴籽兒既像一顆顆亮晶晶的寶石,又像娃娃嘴中滿口的牙齒。 小張有時候也會将孩子們叫到石榴樹下,他教授孩子們觀察樹葉紋理、顔色,形狀以及花朵。又講石榴的由來及石榴的寓意。最後無話可說了。老李接過話來說,孩子們,是否知道什麼樣的石榴花朵結果,結壯果,什麼樣的花朵隻是掩人耳目。孩子們聞聽,來了興緻。他點上一支煙,長抽一口,這話匣子便開了。

他說:這便是石榴花的“疏花疏果”的道理,退化花非但不能正常結果,而且會消耗樹體大量的養分,因此果農在石榴現蕾後可以分辨出筒狀花和鐘狀花時,将大部分鐘狀花摘除,以減少養分消耗。其坐果後應及時疏除病蟲果、畸形果、晚花果及叢生果中的小果。疏果量要依樹勢而定,一般結果多時多疏,結果少時隻疏病蟲果,不疏正常果;老弱樹多疏,健壯樹少疏。實踐證明,疏除花蕾愈早、愈徹底,增産效果愈明顯。疏果還可使果實成熟期一緻,個大且品質好。冬季時,我會用剪枝剪刀以疏枝和緩放為主,疏去衰老枯死枝、過旺細密枝、直立。嚴重一些的,用手鋸将粗枝幹鋸去,需要嫁接也可以用塑料綁膠帶固定接穗或芽片。

老李是一個謎,不過這隻限于學生與老師。到了村裡,老李是每家每戶茶餘飯後的談資。不去打聽,有人便給你娓娓道來。原來,老李的老家在窯上(礦上)。十八歲那年接了父親的班下了井。也許是井下勞累,也許是跟随年長礦工沾染了不良習慣。他便酗酒,礦區周圍哪個小店他都喝過。并且他嘴刁,不喝孬酒。吃的是牛羊肉,不吃豬肉。他閑豬肉髒。一個人喝酒還說得過去,哪知整日裡與那些不招家的滑皮懶蛋扯在一起。他喜歡裝大,衆人也将他當成噱頭。因此一個月下來,剩不下幾個錢。爹娘見此沒轍,趕快找個媳婦管束一下吧。老李長相俊朗,不明真理者,還真被他迷惑。結了婚之後,真相大白,人家媳婦叫天天不應,見地地不靈。第二年開了春,媳婦丢下孩子就跑了。夜半,爹見老李跌跌撞撞開了大門,一根木棒砸昏了老李。老李躺在地上。娘因為他死了,哭嚷着要找老頭子算賬,哪知一探鼻息。老李正打着鼾昏睡。

不要認為老李因為愛喝酒就是一個慫包,他狠着呢。特别是媳婦跑了之後,他的自尊心最不願意被人傷害。有不谙世事的家夥非得冒着險。說了一些不堪的話,老李頓時火氣,掄起木闆砸來,哪知這家夥不撐事,歪倒一旁,不省人事。衆人将其送到醫院,好說歹說救了過來,可是成了植物人。人家父母也不同意,找到家門。爹娘要借錢銷災,哪知老李不同意。他說這些錢要給兒子将來上大學用。爹娘第一次聽到從他嘴裡說出這樣像樣的人話。因此,他們找來所有的親戚商量對策。本家大伯說無論什麼對策都需要他同意才是。于是衆人找老李。可是老李早就到派出所自首去了。後來法院以老李傷害罪判刑三年。老李倒老老實實在監獄裡服刑,可是他的爹娘沒用兩年就因病間隔去世。孩子成了無家可歸之人。說也巧,老許到礦上給學校買炭,見牆窩卧着一個男孩,他走過去叫醒了他。老許将懷裡的白面馍給孩子吃。孩子像一個小老虎。老許問什麼,他都不回答。無奈,老許起身要走。沒想到,這孩子像個跟屁蟲跟随。老許騎上自行車,那孩子竟然在後面跟着瘋跑。老許停下來,那孩子轉身就逃。老許再上車,那孩子轉身再跟着瘋跑。

“你想跟我走?”老許終于站定,面對孩子了。孩子點點頭。“你沒有爹娘嗎?”孩子搖搖頭。“家裡沒有其他人嗎?”孩子直搖頭。老許覺得事情并不小,他又回到礦區,經過一番打聽,才知道事情的原有。鄰居李二伯哀求老李将孩子帶走吧,等他爸爸出來到山裡去找他。老許覺得不妥,想給老李的兄弟談談。李二伯說别談了,自從老李出事,人家就躲起來了。老頭老太太發喪還是礦上出的面,親戚一個影子都沒有。無奈,老許問孩子想跟他到山裡去嗎?孩子很爽快地點點頭。老許問他叫什麼名字?孩子說叫小明。老許嘴角笑了,哪知小明也笑了。

到了鄉村,小明似乎全然變成另一個人,歡蹦跳跳的像個猴子。他與老許的一雙兒女玩到一塊去了。老許的兒子許昌盛長他三歲,女兒許美麗小他一歲。他處在中間,許昌盛拿他當弟弟憐愛着,許美麗将他當哥哥崇拜着。當然這缺少不了老許夫婦的諄諄教導。這小明果真像老許的親兒子了。老許上課,小明跟着也去上課。許昌盛怕他調皮,哪知他說保證不調皮。老許見狀,說跟去吧,到時再說。哪知進了學堂,這小子的所有心思都随着老許老師。隻要老許教授的,他一闆一眼地模仿,回來陪着許昌盛做功課,一次兩次不行,時間長了,竟然不比許昌盛差。老許對他另眼相看了。他摸着小明的頭說,這是天生的狀元郎!他一鼓勵不要緊,小明在學習上突飛猛進。

3

老李沒有希望小明能原諒他。他給小張說的時候,是小張來到黃山澗小學第二年。小張聽說許根茂的故事後有所感動,便想給許老師燒幾張紙。許老師的墳頭在小學後的山上。小張剛爬上山頭就見墳前端坐一人,那人戴着帽子。小張有些好奇,走近才發現不是别人,正是學校的“後勤主任”老李。老李望向小張。開始說起小張老師的好來。他是說給許老師聽得。他說,小張老師人好,課好,孩子們都喜歡,如果哪一天走了,不僅是學校的損失,更是山區的損失。小張說不走。老李哀歎一聲道,支教,沒有不走的!小張将眼鏡向上推了推,然後将紙給許老師燒上了。他喃喃道,孩子們需要我,為什麼要走呢,城裡鄉下有什麼不同,從小我就喜歡泥土的味道,這裡的山,這裡的水,能讓我長壽,等我老了,也要葬在山上,與許老師在一起,這是我的光榮。說到光榮,老李立刻來了興緻,他示意小張坐下喝杯酒。小張說不喝,聽故事最在行。老李便打開了話匣子。

說到老李從監獄裡出來,他滿心歡喜,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渴望。他來到了山區。那時候,許老師意氣風發。老李說現在他才搞明白為什麼老許教出來的孩子那麼優秀。因為老許設身處地為孩子們着想,他愛這些孩子,勝過愛自己。小明,我的兒子。老許,才應該是他的親爹,是老許改變了他的一生。還有小許老師,你知道嗎?小許将上大學的機會讓給了小明。說罷,老李痛不欲生。小張也有些震驚。小許老師坐在小張的對桌,平日裡,他很和善,說話時總帶着笑。孩子們一下課就湊到他的桌前說這說那,甚至拿小許老師日益秃露的腦袋開玩笑,他也從不生氣。老李咳嗽起來,許久,他才繼續道,老許去世之後,一家人的重擔全部落在小許身上。幸好老許生前節儉,有些積蓄,勉強度過一段時間,時間長了,誰能承受得了。小許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利用課餘時間到山上摘松子,捉蠍子。再加上我的幫助,那時候小明不認我,我便與小許簽訂了“攻守聯盟”。我去工地幹活,那時我發誓要供應這三個孩子上大學。閑暇時,我去料理老許留下來的土地。三個孩子都非常優秀,很順利地考上了重點高中。哪知由于我長期的勞累,在他們高一期間,我患上了膽結石,疼痛難忍,大夫說可利用體外碎石的辦法,費用也低下。我原本不打算醫治,但是我有些私心,不想死。想看到小明考上大學的那一天。于是,我将想法告訴了小許。哪知小許很通情達理,他說一定要醫治。我說若醫治,他們學習的費用肯定會受到影響。小許很爽快地說,沒什麼,他能向上級申請一筆助學貸款。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後來我才知道他早就打算放棄學業,回到山區接替他爹的教書生涯。後來,我勸他回到學校,那時他已經離開兩個月了。他很堅決,并且說自學照樣能拿到文憑。是的,後來他拿到了。他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民教師。小明與許美麗知道此事後,他們哭得不行,也不願意上學了。小許到底是當哥哥的料,他像老許一般給他們倆講述很多大道理。

老李說得不少,酒喝得也不少。小張在反思老李的病情時,覺得這病一定在以前落了病根。他在網上查詢關于老李病情緣由的介紹。

“你知道嗎,小明大學畢業,在省城工作後,回來過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可以忘記我,但是不能忘記小許,不能忘記老許,是老許給了他兩次生命。小許給了他未來。”

“也許有什麼特殊情況吧?”

“能有什麼特殊情況,這小子随他娘,心狠着呢。”

人有旦夕禍福,這話一點不假。兩個月前,小張還跟修理桌椅闆凳的老李談起小明。轉眼間,老李就下了病危。這病危是老李給自己下。那時候,他還能說話。小張要求到醫院檢查,老李堅決不同意。小張去請小許老師。小許老師一番勸說,老李依然不允。他們都知道老李不忍心花錢。小張說國家政策好,有醫保。老李笑笑說也不讓國家為他破費。小張知道老李惦記小明。他說再怎麼樣,得等小明回來吧。老李說,不指望了,自從我從監獄出來,無論老許爺倆怎麼勸說,他都不肯叫我一聲爸爸,興許找他媽媽去了。老李的不甘也是無可奈何。

小張問他還惦記什麼?老李說,什麼都不惦記,我很幸福!小張想他這樣苦難的人怎能配上“幸福”二字。他想到他栽種的樹林來了。小張說,你栽種的五千棵樹起到大的作用了,山上簡直是樹的海洋,那參天的杉樹,像是巍峨的戰士屹立在懸崖峭壁之上;山坡上四季常青的油茶樹,一到秋天,挂滿了又紅又大的果實;萬古長青的松樹伸展着蒼勁的枝幹,山腳下大樟樹撐起綠色大傘,上面有千百隻鳥雀飛躍,唱歌,下面有幾十個孩子在追逐嬉戲。說到這裡,老李點點頭,眼睛裡閃現出光亮。小張繼續說老李修的橋,補的路,建的水渠,砌的磚牆……。老李終于笑了,他說這是回報老許與小許的。

小張怎麼也不明白,人為何如此脆弱。說不行怎麼就不行了呢。他想給老李喂飯。老李拒絕。小張以為這是老李不想麻煩他。于是,他勸說老李。老李最終還是告訴他,吃不下去,堵住了。到底哪裡堵住了,小張真想給他做個透視,凡是堵塞的地方,想辦法用某種工具給他疏通個舒朗。老李說沒用了,疏通不得了。

小張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十點半,孩子們已經睡了。下午的時候,他專門安排他們将最近教授的各種類型的重點題型再複習一遍。他有些不放心,他形容考場如戰場,狹路相逢勇者勝。當然,管理好自己的心情特别重要。昨天,他帶他們去爬山。守護老李的任務交給了小許老師與傅青蓮。孩子們站在山巅,望着蒼穹與遠方,他們說心情下子爽朗多了。今天,傅青蓮去準備車輛。明日一早,她會開着車來接他們。小許老師回學校了,還有其他學生的課程需要教授。

睡在隔壁出租屋裡的三個孩子,他們都是留守少年。父母在外打工。三年的時光,他們盡管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終究在小張與小許老師的努力下,他們在一年前步入正軌。這一步入正軌不要緊,竟然突飛猛進。小許老師說根據他往年的經驗,他們三個都能考入重點中學。小許老師說這是小張老師的功勞。小張心裡沾沾自喜,嘴裡卻說哪裡是,還是小許老師思想工作起到的作用。

這出租屋是小張的家。三個孩子的家在山後。明日中考,他擔心他們翻山越嶺贻誤時間。還有一個原因是小張希望考前他們能保持與以往學習一緻的狀态,這很重要。這點他是跟随小許老師學到的經驗。不過,小張還要照顧老李。孩子們也懂事,時常會過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小張甯願自己累着,也不想找他們幫忙。隻有确實他一個人無能為力,需要搭一把手。他才喚上他們中某一個。小斌膽大心細,他是主動提出幫忙的。他說他有經驗。小張不信。等小斌過來,果真如此。小張都自配不如了。

污物彌漫了整個屋子。小斌先要小張兌些溫水。他将床鋪上的衛生紙折疊成幾卷。然後又從隔壁衣櫥内搜尋到老李幾件更換的秋褲。小張說沒有一次性手套了。小斌說不礙的,我奶奶死的時候,都是我侍候的,我嬸打個下手。小斌手腳熟練,讓小張老師抱起老李的雙腿盡可能高些,那些黑色的污物都顯露出來了。小斌開始用衛生紙擦拭。小張胃淺,他調整了呼吸,險些嘔吐出來。他暗罵自己無用,連一個小孩子都不如。傳到同學們耳朵裡,他們會笑掉大牙。哪知小斌卻安慰起小張老師來了,他說侍候奶奶時,剛開始我也吐,時間長了,就不吐了。他将這個說成氣味免疫。清除完畢後,小斌開始用毛巾給老李擦拭。小斌倒像老李的孫子了。抱起老李雙腿的時候,小張給老李開玩笑了。老李嘴角歪斜了一下,眼睛睜開一條縫,他是想說話,似乎被什麼堵了喉嚨,嗚咽半天。擦拭完畢後,小斌将新秋褲給老李換上。并且他說一段時間後還得再來一次甚至多次。小張的眉頭擰成疙瘩,他問為什麼?小斌說這是清腸,李爺爺要走了。說罷,他去洗秋褲了。很快小張聽到院子裡傳來嘩嘩嘩的水聲。

“小斌,真對不起,這些都應該是我做才對。”小張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哪裡,老師,是您教給了我們做人,給我們插上理想的翅膀。我們感謝您還來不及了。”小斌停下手中衣物,支起身子繼續說,“放心吧,老師,我們幾個都能考上重點,再過三年都是985。”

小張怎麼也不能耽誤小斌。但是小斌還是要求與小張一塊守夜。他很固執。小張一時不能決斷。他們坐着馬紮,在老李床的對面。小斌确實困了,他靠在牆上很快就睡了。小張叫醒他,再次要求他到隔壁去,老李若有情況,他再到隔壁喚他。這樣小斌才答應。小斌一走,隻有小張一人了。如果有了情況,他甯願去叫别人,也不會再去叫小斌。明天中考,對他來說,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小張祈禱似的希望老李别在出現某種狀況。傍晚,剛下班時,小張就已經給老李擦了一下身子,厚厚的被子嚴嚴實實地捂着他的軀體,隻露出蒼白的臉,老李的臉小了,隻有拳頭大,幾乎沒有皺紋,不是返老還童,而是皮膚太薄太脆,皮下沒有脂肪,經不起折疊,連皺紋都生不出來了。

空調的溫度顯示26℃,室内決然沒有外面酷暑的感覺。不過,屋子裡味道自然好不了。老李身體好的時候,也不是一個料理家務的好手。小張卻不然,确切說他有點潔癖。正因為潔癖,他看不得不潔淨的地方。而今,也不知道怎的,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變了,自己變了。屋内複雜的氣味,他竟然習慣了。他想等後天,孩子們中考結束,他騰下手來,一定幫着老李将屋子收拾一下。還有,外面那個小院子。他以前就給老李說過,二十多平房,鋪上磚石,勾勒成美術圖案,形成四片區域,在牆角處植栽上三角梅,三角梅攀附的能力與藤蘿有的一比,到了季節,看吧,兩個世界,一片紫色,一片紅色。如果在一角做起假山就更妙了,下面是水池,養上幾條亂竄的金魚;老李喜歡種菜,空間不要太大,可以采用加深的五聯箱,或者左側狹窄的地方設置成不同規則的菜架,依然采用箱似栽培。

小張想抽支煙,沒有,他沒有抽煙的習慣。他站起來,在屋内徘徊。因為他開始憂慮起來。明日一早,他們走了,這老李怎麼辦?王叔王嬸曾經讓他給老李的親戚打電話,可是翻開老李的手機,隻有三個姓名——張甯,許昌盛,許美麗。小張當時還很詫異。現在想來,他不免哀歎數聲。東牆上的鐘表顯示11點。他聽到村裡的狗叫聲,不知道什麼人驚動了它們。

4

對面的老李喘着粗氣,小張能感覺到他的肺部像一個風箱,呼氣進氣,進氣呼氣。那股氣體不能進出的時候,整個世界也許就靜止了。老李的眼睛緊閉着,二嬸說老李就在這兩日,小斌說李爺爺不行了。一個星期老李也曾對他說,小張老師,我不行了。小張始終持有懷疑的态度。半年前,一個還能上山抗石修路,不辭辛勞地整修校舍,雙臂像兩個棒槌,胸脯淌着黑油。轉眼間說不行就不行,這誰能相信。但是,不可否認,世事難料,何況一個俗人。小張坐在床沿,這樣他們隻有一米的距離。他又聞到了污物之味。他的眉頭擰成了鐵疙瘩。他喚老李,老李嘴角撇了兩下,但是眼睛似乎很沉。

小張正考慮找個幫手,這時門開了,一股夜風吹了進來,像一頭野獸。“張甯,你看誰來了?”說話的竟然是傅青蓮,小張想總算有人來幫忙了。可是,她身後多了兩人。不看便罷,看後小張甚是震驚,竟然是爸爸媽媽。小張既歡喜又擔心,他有半年沒有見到他們了。

半年前,小張還窩了一肚子氣。爸爸說會打通所有關系将他調到城裡去。小張說自己走了,那些孩子怎麼辦?爸爸說,你不在,那些孩子照樣過活。小張顯然惱火了,他說,難道讓我像你一樣做一個低三下氣的辦公室秘書。在我的記憶裡,你的臉色就沒有好過。你還會将工作上的情緒全部帶到家裡來了。媽媽總是說咱爺倆是冤家,稍一丁點煙火就會呈燎原之勢。小張對媽媽也沒有好氣。他說,媽媽,你就沒有錯吧。發表在雜志上的文章都是你的抄襲之作。你評上的正高級教師走了多少歪門邪道。爸爸就是你的幫兇。媽媽的眼圈立刻紅了,她沒有想到自己在兒子心目中會是如此不堪。

小張搖頭繼續道,說句心裡話,原來我真是憑着單純的思想來到山裡,快三年了,正是這三年,我才了解到現今這些農村的孩子要飛出這座大山是何其困難,這個時代寒門再難出貴子。他們需要幫助,需要全方位的支持。當一顆顆碩大而充滿苛求的眼睛望着你的時候,你所有的辛苦都會認為是值得的。我給你們講過老許小許,還有老李的故事。小張似乎從來沒有說那麼多的話,爸爸媽媽也從來沒有聆聽過張甯如此動情的心聲。

張甯以為爸爸媽媽又找來調令。他面無表情地出了門。一出門,一股熱浪襲來。傅青蓮生怕張甯給爸爸媽媽吵架,她好有個說辭。以前,他與媽媽的事情,張甯沒少告訴傅青蓮。

“張甯,你說得對,我們年齡都大了,過幾年退居二線,都來給你幫忙,可不能拒絕喲。”媽媽說。

“真的嗎,你們怎會變得那麼快?”

“傻小子,真理掌握在你手中,誰不向往真理!”爸爸說。

“太好了,我們山村能來兩位教授級的老師,這是孩子們的福氣。”

很快,爸爸媽媽将話題轉到老李的事情來了。他們要求小張與傅青蓮到隔壁休息。小張說不行的,二嬸說老李就在這兩天,說不定就是淩晨。爸爸點點頭,詢問老李現在有什麼症狀。小張說,無休止地拉,黑色的,二嬸讓我仔細地看了,告訴二嬸,二嬸說不行了。媽媽也說,二嬸的判斷不會錯的,這裡的一切都交給我與你爸爸,你們休息去吧,明日還帶孩子們去考試。随後,二人竟然沒有經過小張的同意,幫着料理房内的雜物來。

小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不覺眼圈紅潤了。

傅青蓮問怎麼了?小張說這是在做夢吧。傅青蓮說怎麼會是做夢呢?

他們回到隔壁。夜很黑,但在小張看來,這黑夜裡似乎充盈了無邊無盡的白邊,白邊透着光亮。盡管此時範圍小些,可是它在緩緩擴展,不到幾個時辰,“噗”的一聲,會被一張大手扯開帷幕,整個世界就會如水鏡般透亮起來。

“爸爸媽媽不會變得那麼好吧,從我記事起,他們都是斤斤計較,名譽、權勢、地位、金錢,無休止的追逐。曾經有一次,我與爸爸走在大街上,一個乞丐追着爸爸要錢,爸爸說了無數遍的讨厭,我乞求爸爸,哪知爸爸說他們這些乞丐都是騙子,白日裡,做乞丐,晚上花天酒地。但是我看乞丐那模樣,不應該是騙子。爸爸英雄般的形象在我腦海裡是一步步坍塌的。”

“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他們能到山區來,這就說明了他們對以前事情的忏悔。”

“是的,”小張長歎一聲。他們來到房前,小張輕手輕腳打開門,燈沒有關,三個孩子睡得很香。小張放心了,示意傅青蓮到外面說話。

小張與傅清蓮找了兩個馬紮靠在牆角,傅青蓮偎依着小張。盡管天很熱,但是他們彼此并沒有感到燥熱。

“不知道明日孩子們能考得怎麼樣?”

“放心吧,我們幾個老師都付出了百分二百的努力,将他們送到重點高中是我們的目标。”

“幾點了?”小張問。

傅青蓮看了一下手表,正巧,零時。小張望着四周,黑壓壓的一片。翻過黑壓壓的世界,他能想象到隔壁牆上的一瀑紫藤蘿,在黑夜與白日竟然有天壤之别,白日的燦爛在黑夜不曾有,黑夜潑墨的神秘白日也無法觊觎。天上有幾顆星星,它們很遠也很近。小張想着一牆之隔的黑夜,有爸爸媽媽在守候,沒有任何問題的。

作者:張子。原名張國華,棗莊市市中區第十三中學教師。作品散見于《十月》、《長城》、《清明》等雜志。發表小說共約100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大運河風雲》《魯鎮》《耳順》《陶笛》《玻璃女》《夜行人》等。長篇小說《魯鎮》獲省獎。《大運河風雲》已與北京東方明輝影視公司簽訂協議,已獲廣電總局立項。2022年底将拍攝大型電視連續劇。《夜行人》五部150萬字被網站買斷,簽訂影視協議。

壹點号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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