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身,下床去,先灑水,後掃地,開窗門,抹台椅,洗完面,梳條辮,見先生,要叫聲……”這是科舉制度廢除之後,流行于南粵的新訓蒙“三字經”,雖然形式依舊傳統,但内容淺顯活潑,大大拉近了與兒童的心理距離。
“時船中電燈照耀如白晝,樂工奏曲不改常度,久之,乃易其歡愉之調,而為莊重之歌。歌曰:‘上帝乎,吾将近汝’。自船沉,歌聲乃随之俱沉,歌聲乃随之俱沉于海底……”這是辛亥革命後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國文教材中一篇介紹“泰坦尼克号”事件的文章,課本出版時,距“泰坦尼克号”事件的發生隻有兩個月。
伴随着内容的變化,100多年前的啟蒙課堂經曆了“千年未有之巨變”,回顧這一段曆史,或許我們更能直觀地理解“進步”的曲折與艱難。
教會學校的音樂課堂,女孩子們在聚精會神地識譜和演奏。
▎晚清私塾初級課:《三字經》《千字文》 中級課:《百家姓》《成語考》
說起來,我真是無知,一直以為廢除科舉考試是很遙遠的事兒了,一翻資料才知道,原來它就發生在1905年,距今不過一百多年。在科舉制度廢除前後,在啟蒙教育這一行裡唱主角的,當時就是私塾,當時廣州就有80多家。
這些私塾分三類,一類是塾師要麼在自己家裡,要麼在街面上租個鋪面開館授徒,這叫“家塾”;一類由宗族出錢,延師教學,本族弟子免費入讀,這叫“義學”;還有一類是那些更有錢的人家,聘請老師來家講課,這叫 “坐館”。
不管是哪一類,課程内容都差不多,孩子剛入學,先讀《三字經》、《千字文》、《幼學詩》,今天我們耳熟能詳的“人之初,性本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等詞句,其實是當時最為初級的識字教材。不過,現在很多人把它們當做國學經典來販賣給公衆,這說明,他們對國學幾乎一無所知。
讀完《三字經》、《千字文》、《幼學詩》,接下來就要讀《千家詩》、《百家姓》、《成語考》……這些算是中等課程的内容。如果父母隻是希望孩子學會識字算賬,以後好幫補家計做買賣,那學完“中級課程”就差不多了;但如果有志于參加科舉考試,那就還得繼續苦讀《四書五經》。不過,這已是高級課程,不能再算入“啟蒙課程”的範疇了,這裡我們也暫且打住不說。
晚清的新訓蒙教材,教人善待鄰居。
“慎節飲食”,也是重要一課。
有趣的是,在傳統私塾裡,先生和學生不是“面對面”坐着的。查看當年的老照片,陰暗的私塾内,先生高坐最後一排,前面幾排的學生背對着他,個個搖頭晃腦做讀書狀。這在今人看來很奇怪的安排,在當時自有它的道理,反正老師也沒有什麼講解,就是一遍遍念,念到背熟為止。所以,那時的私塾總是市面上最喧鬧的地方之一,用晚清年間來到廣州的傳教士衛三畏的話來說,私塾裡的每個孩子“都像拍賣商一樣大聲叫喊”。
1875年7月一期《紐約時報》則刊登了一篇題為《令人恐怖的考試制度》的文章,作者對孩子們一上學就讀聖人的言論表示莫名驚詫。因為在英國,沒人能夠想象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夠正确理解希臘羅馬哲學家的經典著作。不過,後來他也發現了,其實,在中國傳統私塾的課堂上,學生是否“理解”并不重要,能夠機械地背誦出來,為将來的考試做好準備,才是最重要的。
▎新學課堂“泰坦尼克号”故事進入國文課本
1903年,日薄西山的清政府頒布了《初等小學堂章程》和《高等小學堂章程》,一方面要求各地私塾改進教學,一方面要求有條件的地方開辦正規小學堂。1905年,科舉考試終于被廢除,傳統啟蒙教材在私塾裡再無“一統江湖”的能力。
廣州是“開風氣之先”的地方,新教材流行起來的速度也特别快。在廣州文仕文化博物檔案館提供的材料中,我看到了上世紀初流行于廣州的一套新訓蒙教材,“早起身,下床去,先灑水,後掃地,開窗門,抹台椅,洗完面,梳條辮,見先生,要叫聲……”這是“新版《三字經》”;“同台食飯、手足莫橫,若要飲湯,讓人起羹……”,這是“新版《千字文》”;“記得細時好,跟娘去飲茶,門前磨蚬殼,巷口撥泥沙,隻腳踩獅狗,屈針釣魚蝦”,這是“新版《幼學詩》”,這套新訓蒙教材雖然還是文言形式,一改說教口吻,用詞淺顯活潑,特别符合孩子的天性,所以出版後風行南粵,直到現在很多老人家都還能背得出來。
1903年雖是清政府開辦正規學校的開始,但在廣州,新式學堂的出現要早得多。據《廣東省志·教育志》的記載,早在1898年,教育名流鄧家骧就在西關創辦了時敏學堂,附設時敏小學;同一年,鄧爾雅和杜枚叔等又在今天的高第街附近開辦了啟明小學,之後,路得女學、述善小學等小學先後開辦。辛亥革命之後,新式學堂的開辦也大大加速,到1925年,全市公立小學已增加到70多家。
随着革新腳步的加快,啟蒙教材裡也有了越來越多“外面世界”的影子。大家都知道,“海上絲綢之路”是現在的一個大熱話題,其實,早在1902年出版的《蒙學中國曆史教科書》中,就有了“海上絲綢之路”的介紹,在題為《歐洲列國之東渡》的章節之下,教科書作者、一代名流丁寶書先生将“歐人東渡之原因”、“葡萄牙人之東渡”、“西班牙人之東渡”、“英法荷蘭人之東渡”等曆史事實一一說明,雖然每個話題不過百餘字,但足以能讓孩子理解曆史全貌。更有意思的是,這套教科書開宗明義,要“叙過去進化之現象,為未來進化之引線”,可見進化論對當時知識界的影響之深。
《蒙學中國曆史教科書》刊出的“西人東渡”的故事。
除了“海上絲綢之路”,“泰坦尼克号”事件被寫入教科書。這一套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教材用整整兩篇課文介紹了“泰坦尼克号”(當時譯為“鐵達尼号”)遇險事件。讓人欽佩的是,教材出版的時候,距“泰坦尼克号”事件的發生不過兩個月時間,可見商務印書館的反應之快。且讓我們讀一段教材中的原文:“時船中電燈照耀如常,俨如白晝,樂工奏曲不改常度。久之,乃易其歡愉之調。而為莊重之歌。歌曰:‘上帝乎,吾将近汝。’自船沉,歌聲乃随之俱沉于海底……是役也,船員無不以死守職,秩序井然。旅客之舍身救人者,不可勝數,婦女亦鎮定,罕聞啜泣聲。聞有依戀其夫誓不願行者,船員亦聽之,不相強也……”這樣的文字的确能讓孩子真實地體會到人性的美好。當然,到了今天,文言文的形式是不能再學了,但這些文字裡所蘊含的尊嚴和真誠,仍然值得教育者們借鑒。
“泰坦尼克号”事件被寫入了商務印書館編寫的《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教材中。
不過,替那時的老教材說了這麼多好話,可不代表那時的教育有多完美。事實上,在任何一個“新舊交替”的時期,總會有很多人“适應不良”。不信,讓我們翻開昔日省立女子師範學校總務處主任羅宗堂先生的一篇回憶文章,這篇文章發表在第7輯《廣州文史資料存稿選編》上。羅老先生在文中回憶道,清末民初的各家學堂,教師都有聽差伺候,每當上課鈴響時,就有聽差走到教員休息室,鞠躬請駕,教員們這才施施然拿起粉筆,走進教室,而且,雖然各校都按章程開了圖畫、手工、音樂、物理和化學課,但由于老師奇缺,所以兼課者大有人在。可很多兼課者能力也相當一般,上實驗課不會操作實驗儀器的,上地理曆史課連挂圖都沒有一張的,上音樂課唱點流行粵曲小調的,在課堂上比比皆是。這些當時人們見怪不怪的現象也提醒着我們,千萬别過于美化那個時代的教育,從而歪曲了事實。
文/廣州日報·新花城記者:王月華廣州日報·新花城編輯:林玮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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