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朗聲而讀

仰望昊昊蒼天，

竟不肯施惠我們半點。

天下動蕩不安已經很久，

卻仍降下這巨大災難。

國家沒有安生的時候，

士民大衆飽經禍患。

蟊賊紛紛戕害生靈，

痛苦不堪沒結沒完。

罪犯歹徒不逮捕下獄，

百姓沒有可能得到平安。

别人擁有的土地田畝，

你卻将其據為己有。

别人擁有的婢役奴仆，

你反奪取霸占在手。

這些本是無罪之人，

你卻把他們抓捕下獄。

那些惡貫滿盈之徒，

你反赦免給他們自由。

多謀之士能成就國家，

心機婦人卻敗壞朝政。

就是那心機缜密的女人，

像鸱枭一樣無情冷酷。

她那搬弄是非的長舌，

正是制造禍端的淵薮。

禍亂不是從天降臨，

分明就出自那婦人之手。

教唆作惡誨淫誨盜，

正是女人和那宦豎。

窮究罪名圖謀加害，

說盡讒言自相違背。

難道說還沒到極點，

那怎麼才算是作惡多端？

就好像奸商獲利三倍，

君子洞若觀火明察于心。

女人絕不該參與政事，

趕緊停止去務蠶桑織錦。

為什麼上天會給予我們懲罰？

為什麼神靈不賜福于我們？

你放棄了對元兇首惡的懲戒，

卻隻知道對我猜忌怨恨。

政令不善國無吉祥，

禮崩樂壞綱紀淪喪。

賢人良臣紛紛逃亡，

國家昏亂病入膏肓。

上天降下這災荒，

這災荒怎麼如此繁多漫長。

賢人良臣紛紛逃亡，

何處訴說我心中的憂傷。

上天降下這災荒，

這災荒已到危急存亡。

賢人良臣紛紛流放，

何處訴說我心中的悲涼。

那泛濫噴湧的泉水，

是那樣幽邃深遠。

我心中的憂傷，

難道才出現在今天？

災難不在我出生之前，

也不在我死後才出現。

浩渺的蒼天啊，

沒人不敬畏你的威嚴。

不要辱沒了你的祖先，

好好想想子孫别隻顧眼前。

瞻zhān卬yǎng昊hào天tiān，

則zé不bù我wǒ惠huì？

孔kǒng填chén不bù甯níng，

降jiàng此cǐ大dà厲lì。

邦bāng靡mǐ有yǒu定dìng，

士shì民mín其qí瘵zhài。

蟊máo賊zéi蟊máo疾jí，

靡mǐ有yǒu夷yí屆jiè。

罪zuì罟gǔ不bù收shōu，

靡mǐ有yǒu夷yí瘳chōu！

人rén有yǒu土tǔ田tián，

女rǔ反fǎn有yǒu之zhī。

人rén有yǒu民mín人rén，

女rǔ覆fù奪duó之zhī。

此cǐ宜yí無wú罪zuì，

女rǔ反fǎn收shōu之zhī。

彼bǐ宜yí有yǒu罪zuì，

女rǔ覆fù說tuō之zhī。

哲zhé夫fū成chéng城chéng，

哲zhé婦fù傾qīng城chéng。

懿yī厥jué哲zhé婦fù，

為wéi枭xiāo為wéi鸱chī。

婦fù有yǒu長cháng舌shé，

維wéi厲lì之zhī階jiē！

亂luàn匪fěi降jiàng自zì天tiān，

生shēng自zì婦fù人rén。

匪fěi教jiào匪fěi誨huì，

時shí維wéi婦fù寺sì。

鞫jū人rén忮zhì忒tè，

谮zèn始shǐ竟jìng背bèi。

豈qǐ曰yuē不bù極jí，

伊yī胡hú為wéi慝tè？

如rú賈gǔ三sān倍bèi，

君jūn子zǐ是shì識shí。

婦fù無wú公gōng事shì，

休xiū其qí蠶cán織zhī。

天tiān何hé以yǐ刺cì？

何hé神shén不bù富fú？

舍shě爾ěr介jiè狄dí，

維wéi予yǔ胥xū忌jì。

不bù吊diào不bù祥xiáng，

威wēi儀yí不bù類lèi。

人rén之zhī雲yún亡wáng，

邦bāng國guó殄tiǎn瘁cuì！

天tiān之zhī降jiàng罔wǎng，

維wéi其qí優yōu矣yǐ。

人rén之zhī雲yún亡wáng，

心xīn之zhī憂yōu矣yǐ。

天tiān之zhī降jiàng罔wǎng，

維wéi其qí幾jī矣yǐ。

人rén之zhī雲yún亡wáng，

心xīn之zhī悲bēi矣yǐ！

觱bì沸fèi檻làn泉quán，

維wéi其qí深shēn矣yǐ。

心xīn之zhī憂yōu矣yǐ，

甯nìng自zì今jīn矣yǐ？

不bù自zì我wǒ先xiān，

不bù自zì我wǒ後hòu。

藐miǎo藐miǎo昊hào天tiān，

無wú不bù可kě鞏gǒng。

無wú忝tiǎn皇huáng祖zǔ，

式shì救jiù爾ěr後hòu。

這是一首血淚控訴詩，字字泣血，控訴無道的昏君。

罪狀一樁樁一件件，是天災嗎？“瞻卬昊天，則不我惠？”是人禍吧，“邦靡有定，士民其瘵。”之所以“孔填不甯，降此大厲”，是因為昏聩的君王倒行逆施。

且看民不聊生，“蟊賊蟊疾，靡有夷屆。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且看與民争利，“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

且看颠倒黑白，“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說之。”

且看寵幸褒姒，“懿厥哲婦，為枭為鸱。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

且看任用奸佞，“豈曰不極，伊胡為慝？如賈三倍，君子是識。”

且看斥逐賢良，“不吊不祥，威儀不類。人之雲亡，邦國殄瘁！”

“天何以刺？何神不富？”這質問具備穿透曆史時空的沖擊力。

如果要從“大雅”中選取一首讓人印象深刻的詩篇的話，我會投《瞻卬》一票，因為一方面它有着相對宏大而又深刻的主題，另一方面它有着深摯的憂國憂民的情感。“心之憂矣，甯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後。”這不由得讓我想起《魏風·園有桃》中的詩句：“心之憂矣，聊以行國。不知我者，謂我士也罔極。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不由得讓我想起《小雅·正月》中的詩句：“父母生我，胡俾我瘉？不自我先，不自我後。好言自口，莠言自口。憂心愈愈，是以有侮。”

盡管我們已經無法考證詩歌的作者，但我們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和他痛徹心扉的呼号。面對周幽王的昏庸無道，面對一個王朝的寂寥背影，一個士人的歌哭傳承着一個民族不亡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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