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9年末，杜甫拖家帶口，颠沛流離，來了成都。760年春，在好友嚴武等人的大力資助下，杜甫在成都城西的浣花溪畔，建成了一座草堂。漂泊多年，貧困交加的杜甫，終于過上了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的安穩生活。

成都

761年的春天，杜甫走在成都錦江的江邊，陽光燦爛，東風吹拂，百花盛開，被美景觸動詩情的杜詩聖一口氣寫下《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今天我們共同賞析的，是第六首。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

成都錦江

這首七絕用字簡單明了，沒有典故，沒有生僻字，通俗易懂，然而其中有兩個字卻暗藏玄機。什麼玄機？請容許山楓賣個關子，我們慢慢向後解讀。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黃四娘家門前的小路上開滿了鮮花，萬千花朵把枝條都壓低了。

浣花溪

黃四娘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通行的解釋很簡單：“杜甫草堂的鄰居”。這個問題引發了古往今來不少學者的考證興趣，比如蘇東坡、浦起龍等人，有人認為她是一個花農，有人認為是一個老太太，有人認為是一個修行的居士……但這些所謂的“考證”都隻是猜測，并沒有直接證據。

杜甫草堂

人教版小學語文二年級下冊中有一篇課文《開滿鮮花的小路》，講述了鼹鼠先生收到長頸鹿大叔的包裹，他去找松鼠太太辨認包裹中的小顆粒時，卻發現包裹破了，裡面的東西全灑落在來時的路上了。第二年的春天，這條小路上開出一路美麗的鮮花。草花的花朵小，花瓣小而輕，所以不會把花枝壓彎。

黃四娘門前的小路上也開滿了鮮花，不過這些花明顯是人工種植的，茂密、碩大、沉重的花朵将花枝壓得搖搖欲墜，營造出一幅蓬勃熱烈、絢麗多彩的春日百花圖。走在這樣一條夾道鮮花怒放，濃香醉人的小路上，真是讓人如入仙境之中。所以，在我個人看來，黃四娘把自家門前的小路上都種滿了花，而且開得很好，這分明是一個生活精緻，講究格調，善于種花的女子。

開滿鮮花的小路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莺恰恰啼。”戀戀不舍的蝴蝶常常在花間飛舞，自由自在的可愛黃莺恰恰婉轉啼鳴。

詩的前兩句寫繁花如夢，但僅僅隻有這些還是不夠的，為什麼？因為如果空有花開滿路，無蜂蝶環繞，稍嫌寂寞。所以後兩句詩裡蝴蝶起舞，黃莺嬌啼，給靜态的畫面注入了靈魂，讓這一切生動起來，更富有春天的生機。

千朵萬朵壓枝低

“我觀青山多妩媚，青山觀我應如是”（辛棄疾），在多情的詩人眼中，蝴蝶有了感情，留連花叢之間，翩翩起舞；黃莺有了感情，隐藏枝葉之間，聲聲嬌鳴。蝴蝶是快樂的，黃莺是快樂的，詩人自然也是快樂的，讀詩的我們也是快樂的。

解讀到此處，也到了放出彩蛋，解開玄機的時間了。“恰恰”是什麼意思？是不是有朋友要對筆者翻白眼了？“恰恰”不就是恰好，正好的意思嗎。是的，這種解釋似乎是沒有問題的，詩人欣賞鮮花、蝴蝶之際，恰好傳來了黃莺的嬌鳴聲，意境多麼美妙！

蝴蝶

然而在古漢語中，“恰恰”在很多時候是象聲詞，而且一般特指黃莺的叫聲。随意舉幾個例子：“景中情誰喚起，聽西園恰恰莺啼。”（張可久）；“恰恰莺啼，喃喃燕語。”（沉湘雲）；“調舌漸聞莺恰恰”（梁啟超）。所以，注釋這首詩一般都采用這種說法。各位朋友，我就問你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不過，我個人認為，“恰恰”在這首詩裡，如果隻做象聲詞，會失去“恰好”、“剛剛好”這種妙不可言的意境，所以做“恰好”和象聲詞雙關理解更能體會杜甫的高明之處。

黃莺

這首《江畔獨步尋花其六》的風格是秾麗的，先是以繁複的花朵，豔麗的色彩充塞其間，再加以蝴蝶的輕舞，黃莺的歡唱共同營造出一幅濃豔熱鬧，輕松自在的春日即景圖。既有别于傳統寫景絕句删繁就簡、追求清麗的手法，也與杜甫“沉郁頓挫”的風格截然相反。

杜甫寫這首詩的時候已經50歲了，經曆了家國巨變，受盡生活波折，無論年齡還是心态，都是老年人了。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難得的悠然時光，沐浴在春風之中，讓他的心态在這一瞬間年輕了起來，餘秋雨先生說“我無法不老，但我還有可能年輕”。

我謹代表我個人，把這句話送給大唐詩聖杜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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