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鹹肉的味道綿長,難忘,與生活中許多微小、暖心的細節一樣,沉澱在人生歲月的長河裡。
春筍上市的時候,滬上許多人家的窗戶裡,飄出“腌笃鮮”的味道。這鮮香主要來源于沸湯裡的鹹肉,還有腌肉時花椒白酒錦上添花的心意,晾曬時冬去春來流彩時節的熏染,更有街頭巷尾尋常百姓過日子的濃濃煙火味。除了“腌笃鮮”,還有一種可做主食的菜飯,即本地人所說的“鹹酸飯”,也經常放入鹹肉的。飯熟肉酥,揭開鍋蓋,撲面的香味能把人熏倒!
不過,随着“菜籃子”的内容越來越豐富,在較多的場合,鹹肉還是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譬如上館子請客,都市的酒家裡,像從前那樣,五花鹹肉切片疊放的冷盤,大約是難以找到了。盡管如此,物以稀為貴,要是偶然在席間遇到鹹肉,你難免還會食指大動,啧啧稱好的。前不久,筆者與友人到市郊的一處農莊做客,主人家精心準備的飯桌上,出現方正油亮、紅白相間的刀切自制鹹肉,食者齊聲叫好,轉眼間盤底朝天。客人意猶未盡,細心的主人特意給每位準備了一份,帶回家慢慢品嘗。
習慣上,人們把鹹肉歸入臘味大類。中國人的吃,舉世聞名,光是臘味品種,便是林林總總眼花缭亂。鹹肉與臘肉的異同在于,二者都需用鹽腌制,爾後,鹹肉晾曬幾天即成,瘦肉呈鮮紅色,肥膘色白或淡黃,鹹香美味,所含水分較之臘肉稍多;臘肉則還須烘烤或暴曬,直到瘦肉深紅或淡黃,肥肉幹透或透明,其味甘香,風味别緻,更宜貯存。此二者可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關于臘肉的文字記載,據說周代起就有,而知曉者較多的,是孔夫子收徒,報酬為“束脩(臘肉)”3條。我們的祖先制作臘肉的原因,是為了防止肉類腐敗變質,以适宜儲藏及旅行、行軍攜帶等。鹹肉的身價不及臘肉“尊顯”,然其制作簡便,鮮香美味,故同樣受寵于蓬門,進得了朱門,與國人的舌尖結下不解的緣分!
筆者的老母,大字不識幾個,腌肉卻與包粽子,做湯團一樣拿手,隻要身體還能活動,便樂此不疲。每至臘月,老人家把家裡的大缸小缸找齊,買來上好的豬肉,揉上炒好的花椒鹽,淋上白酒,用石塊在缸裡壓上四五天,中間翻缸一次,腌後用細繩一一串起,挂在晾衣架上晾曬。至鹹肉表面幹燥,香味溢出,正趕上春筍上市,招呼兒女攜家帶小而來,未進門便聞到了腌笃鮮濃濃的香味。熱熱鬧鬧吃飽喝足,小輩們回家時手裡拎着沉甸甸的馬甲袋,自此冰箱裡的鹹肉可以“細水長流”上好幾個月。母親過了耄耋之年,兒女們以各種理由,試圖取消年年腌鹹肉的“老皇曆”,但别看母親脾性溫和,想做的事誰都攔不住。直到父親6年前故世,母親因病生活不能自理,方才罷手。眼巴巴盯着孩子們将腌肉缸處理掉,母親滿臉的失落令人心疼。
鹹肉的話題,又令我想起了十來年前的一次長興之行。那是與幾位好友自駕遊,到長興的第二天,筆者早起,想買些土産帶走。逛了老長一段街,兩手空空,便原路踅回,進了一家大型菜市場。菜市裡雞鴨魚肉應有盡有,活的不便攜帶,生鮮天熱易壞,輾轉無措間來到了鹹肉攤位前,心中一喜:鹹肉雖說上海也有,但也許這裡的更好呢,況且結實好帶又不易壞,弄些回去大家嘗嘗!那次長興之行的其餘情節,早已記憶模糊,唯一能回味的,就是那幾刀紅白相間,醇香四溢的上好鹹肉!
那次同行的朋友張兄,數年後聊天,竟還曾想起那刀遙遠的鹹肉。張兄常到熟悉的一爿飯店用餐。店家小巧玲珑,因小菜可口,食客爆滿。近幾年來,張兄常常找個由頭,約我去小飯店坐坐,然後都會給老闆娘去個電話:留桌,準備一碟刀切鹹肉。那小店的蒸鹹肉,肥瘦相間,老嫩适中,方正油亮,一口下去,那味道打耳光都不肯放!品嘗鹹肉,逐漸變成了我與張兄小聚的代名詞,哪天張兄想起來了,手機那頭開口就是“有辰光沒碰頭了,老闆娘鹹肉蒸好了!”
哦,這鹹肉的味道綿長,難忘,與生活中許多微小、暖心的細節一樣,沉澱在人生歲月的長河裡。(甘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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