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握中懸璧,授權讀史發布。百年東吳連載69
由于東吳末代君主孫皓在史書上留下了荒淫暴戾的形象,導緻後人在重讀這段曆史時往往對他的一些閃光點忽視不見。
事實上孫皓雖然是個暴君,但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從某些角度來看,他可以說是三嗣主中的佼佼者。
在孫權之後的三個皇帝中,孫亮前期是全公主和孫峻的傀儡,後期則是孫綝的傀儡,以至于遭到廢黜;而孫休雖然一度鏟除權臣奪回權力,但他沉迷經學儒術,懈怠國政,導緻出現了新的權臣,而且在他執政末期東吳對外戰争接連失敗,國家陷入内憂外患的困境。
唯有孫皓,他在位期間不僅鞏固了皇權,同時還在對外戰争中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無論對内還是對外,其實際表現都超越了前兩代皇帝。
在内政方面,孫皓的手段頗有值得稱道之處,他重新構建了中央和地方的權力機構,為穩定政局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具體方法便是新設大量的郡縣,分封諸王。
之前我們在合肥之戰部分談到過東吳兵制問題,由于孫氏政權屬于外來者,需要對功臣大加封賞以達到收買人心的目的,于是便有了部曲領受制度。
軍功将領們得到了屬于自己的部曲後,又以奉邑、複客為基礎有了長期養兵的能力,最終便形成了襲業領兵制度。
他們世代領兵,所屬的部曲從組織、訓練乃至後勤都由自己負責,隻在實際戰争時統歸主帥指揮,具有相當的獨立性。這不僅導緻部隊戰鬥力下降,而且還令這些大家族得以長期壟斷地方資源,形成了一個個如同獨立王國般的小勢力。
雖然他們勢力不大,難以對中央構成什麼威脅,但至少會導緻中央政府對地方郡縣實行有效統治的難度大為增加。而這一問題在東吳曆史上是長期存在的。
孫皓即位後,開始逐步着手調整地方郡縣行政區劃。在寶鼎元年(266年),孫皓借着烏程、永安發生叛亂一事,頒布了一封诏書,将吳郡的烏程、陽羨、永安、餘杭、臨水四縣以及丹楊郡的故鄣、安吉、原鄉、於潛四縣分出合并為全新的吳興郡,治所則定在孫皓的龍興之地烏程。
同時又從會稽郡中分出了一個東陽郡,由此拉開了大規模重劃郡縣的序幕。
吳郡、會稽郡和丹楊郡是揚州三個最主要的郡,也是人口、稅賦的主要來源地。但與此同時,這裡也是各大家族長期深耕經營的地區。
這次重劃郡縣,在一定程度上打亂了原有的布局,對地方勢力也産生了一定的影響。因為新設的郡縣必然要委任新的地方官員,而具體人選則可以由孫皓本人指定,這樣便有利于中央對地方郡縣的掌控,也使得資源可以逐步向朝廷集中。
後來孫皓又下令新設了安成郡、新昌郡、武平郡等新郡,如此大規模新設郡縣,都是出于同樣的目的。
正如賈誼在名作《治安策》中所說“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枝弱才會幹強,孫皓此舉确實是提升國力的一大良策。
在新設郡縣的基礎上,孫皓又大肆分封諸王,在他的三十四個兒子中,除了孫瑾被立為太子之外,其餘三十三人都被封為王。其中前兩批二十二位封王者都擁有三千屬兵,而最後十一人封王時已經到了東吳滅亡前夕,應該隻僅具有象征意義了。
也就是說,孫皓時期東吳在地方上至少有了二十二個掌控兵權的藩王。
這些藩王雖說總體實力不小,但單獨來看則遠不足以和中央抗衡,因此隻能依附于孫皓,這非常符合《治安策》中諸侯越小越安定的思想。
另一方面,這些藩王們與州郡政府以及地方上的大家族,形成三股勢力互相牽制的相對穩定的政治格局,為孫皓下一步的行動打下了基礎。
在進行了以上一系列準備後,孫皓終于可以開始着手對東吳兵制進行整頓了,他在位期間逐漸廢除了襲業領兵制度。
孫皓的第一次嘗試便是召步闡入朝做官,他希望制止同一家族在地方坐大。然而這次有些操之過急,雖然他很可能并沒有除去步闡的念頭,但此舉導緻對方對他失去了信任,最終釀成大禍,而這讓孫皓變得謹慎多了。
從孫亮時期開始崛起的大将丁奉,在孫皓時期愈發顯赫,而在他去世後一段時間,孫皓突然開始翻舊賬,追究他之前一次出兵未能建功的責任,将其全家都被遷移到臨川郡。
後來鎮守荊州的陸抗去世後,大量陸氏子弟遭到遷徙,而陸抗的五個兒子雖然能繼續統領父親的軍隊,但畢竟被一分為五,兵權相當于被大大削弱了。
阖族遷徙是一個釜底抽薪的大殺招,雖然沒有具體的處罰措施,但讓這些家族離開了長期經營的地區,相當于變成了無根浮萍,對中央的威脅就微乎其微了。
就這樣,東吳的襲業領兵制度逐步走向了消亡,軍隊對中央的向心力也得到了增強。
為了加強對軍隊的掌控,孫皓又開始強化監軍制度。
監軍制度并非孫皓所創,在孫權和孫亮時期便有鐘離牧和馮朝擔任監軍,但這一制度卻是在孫皓手上被發揚光大的。
之前的監軍并不常見,但從孫皓時期開始,監軍一職便在東吳軍中大量出現了。作為皇帝信任之人,監軍的設立對提升朝廷對軍隊監控大有幫助。
在和平時期,地方軍鎮大多都設有監軍。比如王蕃曾擔任夏口監軍,孫邈曾擔任武陵監軍。
而在戰争時期,監軍往往也會随軍出征。比如平定交阯叛亂期間,李勖和薛珝都擔任過監軍,而且監軍很明确地位高于其他将領,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監軍一職的重要性。
後來晉滅吳後,晉軍在統計戰果時得到的數據是共計陣斬及俘虜東吳監軍多達十四人,可見這一官職在東吳軍中的普遍性。
監軍制度的盛行成為東吳軍制改革的一大重要标志,從此兵權便更加集中了。
從以上這些事例可以看出,抛開殘忍好殺不談,孫皓在執政方面卻是頗有作為,對強化中央集權起到了一定的促進效果。再加上在戰場上連續取勝,孫皓開始自我感覺良好了,于是東吳的災難也就來了。
而這就是東吳後期的一個轉折點,雖然孫皓執政前中期使國家得以回光返照,但此後随着他的胡作非為,東吳還是朝着深淵不斷滑落了。
之前遷都武昌,随後借着施但之亂為由又将都城遷回建業,雖然一定程度上鞏固了權力,但這一番折騰下來耗費了大量資源,得失利弊究竟如何也隻能見仁見智了。
不過孫皓卻絲毫不以為意,他在回到建業的第二年就開始作妖了。和衆多好大喜功的皇帝一樣,孫皓的第一項舉措就是大修宮室。更嚴重的是,孫皓竟然将工程期定在盛夏農忙之時,導緻農時被荒廢。
如此揮霍無度,耗費民力,中書丞華覈甚為憂心,于是上奏希望孫皓能停止這種行為。然而孫皓不僅毫不理睬,反而還将華覈貶為東觀令,讓他負責修史去了。
中書丞作為中書省的副官,是皇帝近臣,有參政議政的權利,責任極為重大,可華覈因為直言進谏被貶為微不足道的史官,可見孫皓的心胸之狹隘。
其實這也是孫皓與儒學士大夫在思想觀念上産生沖突的一大體現,和當初孫權并無二緻。
孫皓大修宮室和孫權報聘遼東的本質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威望,營造出一種唯我獨尊的氛圍,隻不過其背後的代價是士大夫們所不能接受的。
除此之外,孫皓做的另一件蠢事就是毫無意義的北伐,經過平定交阯之戰和西陵之戰兩場勝利後,孫皓開始自信心爆棚,于是産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平心而論,有進取心是一件好事,對于東吳這樣局促東南一隅的政權來說,割據自保終非長久之計,主動出擊力争打破局勢确實是一種選擇。
然而主動出擊也需要把握時機,此時晉吳實力對比并不平衡,東吳防守尚且自顧不暇,何談北伐呢?隻要中原不出現什麼大的變故,東吳就隻能繼續等待。在等待中覆滅至少好過如飛蛾撲火般加速滅亡。
不過孫皓卻不這樣想,他堅信自己就是那個一統九州的天命之主。
孫皓是個極為迷信的人,并以“運命曆數”為輿論武器,為自己荒誕的軍事行動做鋪墊。
在建衡三年(271年)平定交阯之戰進入尾聲時後,孫皓就等不及了,于是先進行了一次牛刀小試。
當時有個叫刁玄的人為了迎合孫皓炮制出一句谶語:“黃旗紫蓋見于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乎!”
意思就是出身東南的孫皓要統一天下;然後又抓來一個來自中原的降人,授意他說壽春有“吳天子當上”的童謠。
這種無稽之談正對孫皓的胃口,于是他準備大幹一場。正月,孫皓帶着數千人馬從建業出發,号稱自己的車蓋将進入洛陽。
但搞笑的是孫浩這支隊伍根本不是什麼正式的作戰部隊,其中充斥着大量後宮人員,甚至他的母親何太後和諸多寵妾也随軍出發。
隆冬之際寒風呼嘯,道路為大雪阻塞,車馬根本無法前行。士卒饑寒交迫,苦不堪言,忍無可忍之下,紛紛表示:若遇到敵人立刻倒戈而降。再加上華覈苦勸,孫皓無奈隻好下令草草結束這次鬧劇一般的軍事遊行。
這次北伐鬧得灰頭土臉,但孫皓還不死心。當時有人對為他占蔔,得到的結論是大吉,庚子年青蓋将入洛陽,有了這樣的吉兆,兼之西陵之戰大勝,他更加堅定了一統天下的心思。
但孫皓也就是想想而已,并未付諸行動。而這對東吳反而是一件好事。更值得諷刺的是,東吳滅亡的那一年正是号稱“青蓋入洛陽”的庚子年。孫皓最終以另一種方式到了夢寐以求的洛陽。
孫皓統治前期雖有一定作為,但他在後期明顯腐化堕落,沉溺享樂。雖然沒有進行必敗的北伐是明智之舉,但至少可以内修政理,積蓄國力,可孫皓卻繼續倒行逆施,不僅空耗國力,而且釀成了一系列禍端。
當初孫皓寵愛張布之女,後來張布被殺後,此女氣憤不過以賊稱呼孫皓,孫皓一怒之下命人将其活活打死。
但張美人死後,孫皓又開始懷念她的美色,思來想去竟然給他想出一個歪主意。孫皓打聽到張美人還有個姐姐嫁給前衛尉馮朝之子馮純,于是将其豪奪過來,并封為左夫人。孫皓對她寵愛備至,以緻不理朝政。
這位張夫人沒過多久就病逝了,孫皓萬分悲傷,為表思念,不僅将其以超出規制的禮儀厚葬,而且長達半年閉門不出。
如此荒唐的行徑終于釀成大禍,由于葬禮太過奢華,東吳國内傳出謠言說孫皓已死。更有甚者,因為孫皓舅舅的兒子何都與孫皓長相相似,因此都說現在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何都。
然而這種無稽之談還真有人信,臨海太守奚熙聽信謠言,竟然打算起兵讨伐何都,後被何都的叔父何植平定,動亂這才平息。而這種亂局一直持續到東吳滅亡前夕。
總之,孫皓和孫休一樣都是虎頭蛇尾,他們前期雖有一定建樹,但後期迅速堕落。盡管孫皓前期的執政成績要好過孫休,但相應的他的堕落程度也嚴重得多。
在孫皓的統治下,此時的東吳已經亡國之相畢露,直到迎來它最終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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