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以此筆記,記錄本次采訪中的真實故事和思考,也希望能讓更多人看到真實的手工藝産業聚集地現狀。
來莆田之前,其實我對這個城市一無所知。它雖有4A級景區,卻是個跟旅遊城市完全搭不上邊的地方,大概隻有熱衷鞋業的商人才會往這跑吧?
事實上,絕非如此。這個在普通人看來一輩子都不會來的三線城市,卻是沉香圈内人必到的地方,這裡是全球沉香最大的集散地之一。
九十年代後期,因為莆田精湛的木雕工藝,台灣人将沉香帶來莆田加工,從此聰明的莆田人就懂得了這種物料的珍貴,慢慢開始經營沉香。2007年沉香市場開始升溫,價格一路飙升,這裡成了創造奇迹的造夢工廠。
12年的時候,沉香在市場的熱度到了頂峰,它成了渠道商手中的搶手貨,每天都有各種背着包騎着電動車(不好停車)來到工藝美術城搗騰原料的人。一塊料子還是半成品,就被訂走了。甚至他們根本不在乎你們雕的是什麼,工藝怎麼樣,凡是沉香,一律帶走。頗有掃貨的架勢,在那個年代,市場裡到處都是一夜暴富的故事。
随随便便轉手,一塊沉香就可能賣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價值。比如曾經有人在海外碰到一塊價值200萬的沉香,每一部分都能沉水。當時他覺得可能有假沒有入手,最後這塊料子被另一個商人收了,如今價值上億。
這種事在沉香圈并不少見,常有那種開一單賺到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的事,也有瀕臨倒閉的店碰上一個錢多懂得少的顧客,結果又起死回生的事。
但傳奇歸傳奇,我們更希望眼見為實。于是,我們來到沉香最重要的産業帶。
從杭州到莆田,大約5個小時左右。下了火車後我們叫了順風車,司機恰巧也是做這行,早年他從莆田拿貨,到廣西去賣。我們便問他,這生意好做嗎?司機告訴我們說曾經好做,現在難。
“為什麼難?”
“外面人不懂喽,廣東那邊造假造的厲害,在這基本都是真貨,當真的東西和高仿的東西相比,很多不懂的人就選便宜的。我們的沉香就不好賣了。”
傍晚六點,駐紮這裡的同事帶我們去了工藝城。這裡占地面積460畝,卻空曠得吓人。天漸漸黑下來,但很多走廊的燈卻沒有打開,幽暗的燈光中零星有幾個店鋪半開着門,裡面的人或者在喝茶,或者在玩着手機。
店鋪外時不時有幾個半成品的佛造像,若隐若現,冷不丁會吓人一跳。
你根本沒有辦法把它和“全球集散地”這幾個字聯系在一起。第二天早上我們又來,狀況一樣,依舊空曠,冷清。
在這裡幾乎都看不到外來參觀的人。政府企圖把它打造成4A級景區,但最後卻成了一座圍城,這個圈子普通人進不去,裡面的人也不走出去,整個工藝美術城像一個怪圈,隻有少部分人知道裡面的波瀾起伏。
大部分人都隻是知道“沉香”這個名字,知道水很深。
當然,冷清不等于所有人都沒有生意做。當地的品牌商告訴我們現在國外原料的價格越來越高,所以當地人拿貨轉手,很多時候會出現砸在了手上,資金周轉不開。
内行人都知道在莆田工藝美術城除了偶爾耍耍小聰明的商人,基本上是沒有造假的。因為大家做的都是熟客生意(普通遊客不會購買這麼高價格的東西),搞砸了後,就斷了一個可能會産生上百萬購買能力的用戶。
但在全國的市場,沉香層次不齊,且用戶認知不高,當大量高仿貨湧入之後,莆田這邊做沉香的店家的日子就越來越難熬。
莆田工藝美術城,像是進入了寒冬,等待新一輪的洗牌。
帶頭大哥:耿總
耿總經營的沉香品牌是這個行業的一個标杆。說他們是全國做沉香圈數一數二的品牌,一點也不為過。
現在的沉香市場,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原材料戰役”,這場戰役就是誰掌握最好的原料誰就能在市場站穩腳跟,這讓我想了電影《瘋狂的石頭》。
這一次見到耿總時,他在外套裡穿着一件橙色的T恤,尤為搶眼。他雖是個成功人士,卻沒有什麼生意人的架子,他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一起探讨些互聯網時代的轉型。
在相對浮躁的沉香市場裡,耿總算是心境比較好的。心境好和他們的優勢有關,在所有人都在為如何尋得好料擔心時,耿總的合夥人早已在海外鋪完了路。
沉香作為國家瀕危級瀕危物種,國内不允許交易,國外大多人都是以走私等不見光的形式去獲取材料,這幾年越來越艱難。很多來源都不可以對外人說明白。
但彙安沉香在海外有公司,且持有合法砍伐證,這種優勢是絕無僅有的,全國找不到第二家。當時。這一切全是靠合夥人馬總在海外的關系。
早年間,馬總還是一位建築設計師,因為海外援助工程被派往了斐濟。在當地他們和部落酋長同吃同住,土人們很怕别人不尊重他們,但她卻克服了自己的潔癖,和土人們建立了友誼。
而也是因為在當地呆了幾年,她跟随土人們去往原始森林,在那裡看到了尤為珍貴的檀香、沉香。(沉香木生長于高溫與潮濕的環境,目前活躍的沉香産區地有越南、老撾、柬埔寨、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群島等東南亞地區。)
原生态的環境滋養的野生檀香、沉香,散發出來的神秘氣息吸引了她。當時,老鄉兼遠方親戚的耿總在做地闆生意,便托她看看木頭,這一看看到了檀香,從此他便轉變了自己的生意軌迹。他們志趣相投,便從檀香的生意做起,逐漸再到沉香。
好的原料意味能吸引好的師傅。耿總憑借自己的商業經驗迅速拉了一支隊伍,從雕刻的師傅到設計師到運營團隊,整個品牌有着良性的發展,如今還有了全國的加盟商。
而馬總卻絲毫不像個老總,常年在東南亞的原始森林尋料,每個月總有幾天處于失聯狀态。土人都覺得這個女人膽子太大了。尋料的過程驚險萬分,有時候為了尋找千年的野生沉香,需要在原始森林呆上幾天。
有一回,她去翻一座山,到了山頂後發現兩座山的連接居然是幾個木頭搭成的簡易橋。下面就是萬丈深淵,她當時想的就是,自己幹嗎要賺這個錢。但當她終于找到自己想找的千年野生檀香時,那種心情一輩子也忘不了,就又覺得值。這兩年她才從海外撤了回來,在研究制香的工藝。
因為有了源頭保障,所以他們的心思都撲在産品的每一個細節上,做着做着,就成了行業數一數二的。
早期紅利者:阿麥
麥總也是早年在海外經商的商人,莆田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往外跑。當時,他在印尼賣手機、手表。在經商的這幾年印尼本島他跑了70%。當時,日本人在印尼承包一個山頭,幾十年也花不了多少錢,然後裡面所有名貴的木材都可以合法砍伐。
也是在印尼,他第一次看到沉香。店主點燃一小塊木頭,一陣奇特的香味讓阿麥着迷。後來他便查閱了相關的資料。
福建人的商業嗅覺很敏銳,當沉香在國内漸漸要火熱起來,他就回國,帶着原材料的優勢進入到沉香的市場。這幾年,他見證了市場最瘋狂,不講理的時候。以前随随便便賣個東西,閉着眼都要賺錢。而在今年,利潤一再被壓榨,且原材料會比成品更好賣。
那些花了大精力做工藝的人,可能會被成品市場的周轉拖垮。
“成也車珠子,敗也車珠子。”這句話的意思是當時沉香風靡的時候莆田人發明了手串的産品形态,但也因為這種不費力的粗略加工,讓工藝已經不再成為競争力。
“還是要擁抱互聯網吧?但又怎麼擁抱呢。”麥總陷入沉思。
想了一會,他的合夥人說:“你們那不是聚集了全國的匠人嗎,那不如來個跨界合作,找最好的首飾設計師,我們來共同研發聯名款,管他有不有用,在這個階段總是要試嘛,不能坐以待斃。”
寒冬也讓一部分人慢慢醒過來,消費市場逐漸趨于冷靜,商家們手藝人們也開始了改變。
年輕創業者:小胖
說實話,在幾天的走訪中不難發現莆田的商人言利,喜歡賺快錢。在工藝美術城裡大師們整天忙着創作,沒有人影,店家們守着一個店鋪,冷冷清清。賺錢的人,熱火朝天地忙着發貨,賺不到錢的人,就低頭玩玩手機。
工藝城裡,一點點小消息就會在圈内傳播開,但對于外界而言,沉香始終是神秘的。沒有人會去願意真的去把這件事一點點講清楚。
寒冬的到來,對年輕人的打擊尤為大。本身,要進入這個行業門檻很高,這不是你有一點手藝就可以的,你必須要積累一定的資金,因為這裡做的都是名貴木材,本身原料的價格就已經高得離譜。如果再沒有門路,簡直死路一條。
很多人做到死路一條時,卻也仍然不求變。但小胖是其中比較愛學習的一個,他的兩個合夥人都是沉香雕刻師,跟随同一個師傅學習傳統的莆田木雕。而他負責的是除了工藝以外所有運營的部分。
他常看一些文創産品相關的書,店鋪裡他還買了兩組燈,專為拍攝産品圖。在莆田工藝城裡,很多的手藝人并沒有運營能力,現在合夥人的師傅,省大師張志華也要将線上的店鋪交給小胖打理。
我們跟小胖說,線上的市場不可能一下子做起來。這裡的顧客都多是熟人介紹才摸着路過來,線上大家互相都不了解,最關鍵的是你跟别人講奇楠多少錢一克,很多人根本沒有概念。
小胖說,那我們想辦法一點點來告訴外界的人沉香到底是什麼。用一些有趣的方式,讓對方比較好懂的方式,隻有在對香文化認同,在對中國人對木頭的情節了解,或許才能打開一個新的市場。
我們走訪了很多店鋪,聽到的很多的想法都是在講如何把貨賣出去。但小胖這願意花精心去做鋪墊,傳遞文化的卻少之又少。
亂象中的未來
除了這些人外,我們也拜訪了不少不同類别的人,走了一些名師館。對于陌生人而言,這些場館和宏大的作品也真的讓人産生距離感。很多大師确實把莆田木雕的精雕、透雕發揚到極緻,每一個細節、表情都抓住了,師父徒弟幾個月都圍着這一副作品。
但這個華麗的場館真的讓人不敢上前。裡面安靜的氣氛也澆滅了一切交流的欲望。
我們在二樓看到幾個正在工作台打磨木雕佛像輪廓的年輕人。
“喜歡木雕嗎?”
“誰喜歡阿,還不是為了錢。”
他嬉笑地說出這句話,卻也刺痛我們的心。這裡大多的人把沉香作為賺快錢的工具,少部分人把它當作産品去運營,更少的人本着純粹的心去把它當作文化和藝術。
而在更遠的東南亞,很多人為了利益開始人工養殖沉香,或者扒開香樹的樹皮,往裡面潑硫酸,來加快沉香的形成……
寒冬未必是件壞事,至少在洗牌過程中那些倒賣的人,粗制濫造的人可能都會被洗牌出去。市場不那麼瘋狂時,才會生出文化、創新、沉香作品。
畢竟,脫離了文化基因的沉香,那都隻是炫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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