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力撰

将佛教中的重要人物放在哪個寺裡來寫，這是頗令我躊躇的一件事。因為有些高僧大德有不少是出自同一個寺院，以一個寺院寫數位重要人物，這使得尋訪過程頗不耐看，所以我采取的辦法，是盡量将他們分開來，以不同的寺寫不同的人。但也有些高僧名氣很大，卻難以找到他的住持之寺，也有的是因為他所住持的寺已在他之前，就有名氣較大者住持這裡。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些名寺今日已經找不到了痕迹，比如華嚴宗五祖圭峰宗密。他晚年常住在終南山草堂寺圭峰蘭若，正因如此，他被稱為“圭峰禅師”，但這個地點今天在哪裡，我卻始終找不到結果。畢竟草堂寺是三論宗的祖庭，把宗密放在那裡來寫，顯然不合适。

幹淨的院落

早上剛過8點，李欣宇兄就給我打電話，說他已經到了酒店的樓下。匆忙趕到門口，他介紹我認識了一位朋友，那就是當地的民俗專家楊海松先生。寒暄過後，驅車上路，向着終南山的方向駛去。不巧的是，一早就下起了雨，這給入山尋訪帶來了困難。欣宇請我放心，說有三位朋友在，安全方面肯定會保護的很好。

尋訪的第一站是白塔寺，在此寺探訪完之後，轉而左行，約20餘公裡，就到了終南山腳下的沣裕口。剛剛駛入山口，就在路邊看到了豐德寺的文保牌。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可能是因為駛入了山區的原因，天上的雨明顯大了起來。欣宇兄說，現在已近中午，不如到前面去吃頓飯。我覺得能找到飯店避避雨，當然也好，畢竟在雨中登山讓我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擔憂。

收獲

于是繼續向終南山駛去，可能是因為下雨的原因，路上見不到遊客和行人，甚至開車40多分鐘，竟然沒有遇到一輛迎面駛來的車。沿着盤山路，一路前行，因為下着雨，車速開的不快，反而能靜下心來靜靜地欣賞窗外的青山綠水。盤山路是沿着一條河岸，蜿蜒上行，河裡面的流水聲聽得十分清晰，這讓我感覺到自己來到了江南。

駛到一定高度時，竟然穿過了一段寒洞，這使我感到，這頓飯吃的如此之遠。欣宇兄解釋說，開飯店的是一位朋友，原本也在西安市工作，後來在衆友人的竄掇下，他回到了老家，在當地開起了農家樂，在旺季的時候，生意還不錯。但我覺得什麼人會開出幾十公裡，去吃一頓土菜。欣宇笑着說，這是當今有錢人特别喜歡的一種生活姿态，隻是像我這樣的人很少罷了。他又說，因為下雨，車速開的慢，其實路程沒有多少公裡。

菜價

也許他說的對，果真又前行了幾公裡之後，我們的車就駛向了一條叉路。沿着這條窄窄的路又向前行了幾公裡，我無意間看到路旁和河邊之間蓋着一個簡易的廁所，于是馬上提出在此方便一下。欣宇笑着說：“您的這個内急真是會算，因為我們來的就是這一家。”說話間，他指着廁所對面的一個掉了色的匾額，上面寫着“劉三姐農家”。

但我還是想解決内急問題，轉身先向廁所走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注意到，正中間寫着“私廁”二字。這個詞我聽來很新鮮。公廁已經耳熟能詳，私廁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的下面，還隐隐地寫着“交費1元”。我問欣宇兄，看到收費員了沒有？他笑着回答我：“您真是認真，這就是朋友家的廁所，您随便用吧。”

私廁

在來的路上，欣宇兄告訴我，這個朋友所開的農家樂本是兄弟二人共同辦起來者，但不知什麼原因，兩人後來分開，各辦一個，但卻比鄰相居，他們院中所種之樹最好吃的是大白杏。我馬上說這是自己特别喜歡的一種水果。司機師傅聽到了我們的聊天，我從廁所出來時，他正拿着一根木棍在敲樹上的杏。可能這種摘杏方式不得要領，落在地上的杏都摔裂了，後來改變方式，直接用木棍的支叉處将杏枝夠下來，折枝摘取。看上去，那些杏還沒有全熟，但吃起來有很是刺激的酸味兒。三人看着我大嚼青杏，弄得幾個人口中酸水直流，說不敢看甚至不敢聽我咀嚼青杏的聲音。

野味

在随後吃飯時，這幾位朋友才明白我吃酸杏的道理。因為農家土菜确實味道鮮美，但放的油也很多，而這種酸杏就有如那首老歌所唱“我就是要泡菜，就是要泡菜！”我覺得這個酸杏跟泡菜所起的作用完全一緻，其實我最喜歡吃餐桌上的那兩旁不知名的野菜。這倒并不是葉公好龍地喜歡綠色食品，更多的原因是這種野菜有一種淡淡的苦味兒。對我而言，吃點帶苦頭的東西，會讓自己變得更加清新。

深入訪談

在吃飯時，我問店家是不是劉三姐曾經到過這裡？老闆憨厚地笑了起來，他說确實這是劉三姐開的店，但這個劉三姐不是電影上的那個人物，因為自己的媳婦姓劉，而在家裡又排行老三，所以就起了這麼一個名稱。我覺得這才是群衆的智慧，而這種智慧能表現在各個方面。正吃的起勁時，院中落下來了一隻大黑鳥，主家的貓沖過去，那隻大鳥都絲毫不懼怕。欣宇說，這應當是一隻烏鴉。楊海松兄馬上反駁他說：“不對，這叫鹩哥！”

大塊朵頤之後，又原道回駛。可能是因為一路下行，再加上雨也小了一些，果真如欣宇兄所說，沒感到路程有多遠，就行駛到了淨業寺的山門下，但随之讓我吃的苦頭，卻是我沒想到者。這一段故事回頭再講。

從淨業寺下山回到山底時，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随即馬上趕到了豐德寺門前，果真已經變得大門緊閉。這樣的結果開始讓我後悔，我在吃飯時得意忘形地胡吹亂侃而耽誤了時間。幾個人安慰我說，豐德寺可能就是這麼一進山門，什麼都沒有了，所以進了門也看不到什麼東西。展眼望去，也确如衆人所言，但我還是不死心，于是圍着豐德寺的山門，四處找着突破口。

豐德寺山門

從外觀看，豐德寺山門更像是天王殿，隻是因為大門緊閉，用力推了推，一點縫隙都推不開，無法印證我的判斷。而此寺的匾額，看上去字體略顯熟悉，又想不起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走近細看，原來是大作家賈平凹所寫。山門的右側，立着一塊像文保牌一樣的碑，上面寫着“南山律宗祖庭豐德寺”。

此碑的背面刻着豐德寺的簡介，尤為奇怪者，這塊碑的最後一段已經全部鏟掉了。碑的落款兒是2008年，這麼短的時間内，變更改了自己的說法，我很好奇此碑上刻了怎樣的違礙文字，以至于會将其鏟之而後快。在山門左側同樣的位置，也立着一塊碑，上面刻着“豐德寺重建山門功德碑”。

出自賈平凹之手

在我拍照的過程中，欣宇兄還不死心，用力地捶打着厚重的門闆，裡面卻沒有一點兒回聲。我沿着山門的左側走到了台階之下，竟然山門的側面另有一個院落，門口的牌匾上寫着“西安市長安區沣裕供水站”。我正準備走入院内一看究竟，才注意小門牌寫着“供水重地，閑人免進”。我想想，自己應該算是閑人，于是站在門口向内張望，裡面的院落基本上就是豐德寺的後院。

如此說來，欣宇兄判斷得對，看來豐德寺僅有這麼個山門遺址了。這多少讓我有些失望。無意間，我注意到門口的側邊有一塊近似石碾形的石構件，從外胚的風化程度看，至少已經有幾百年的曆史，尤其在這個石的一側刻有近似正方形的開口，我的感覺這應當是高僧舍利塔上的一個構件。

豐德寺銘牌

如此想來，這應當是寺内的塔林遺物。在查資料的時候，我就知道慈恩宗的圓測法師，當年就葬在豐德寺的領上。到了宋代政和五年，後人又将圓測骨殖的其中一部分分到了興教寺，在玄奘大師塔左側，新建了一座圓測塔。不知道我所看到的這個構件是否跟圓測塔有關系，但我還是願意做這樣的猜測。欣宇兄安慰我說，不用急，如果我真想了解豐德寺的細節，哪天他再幫我來此細看。

銘牌背後不知鏟掉了什麼文字

宗密對華嚴宗的理論貢獻，是他發明了“華嚴禅”，他的這種發明跟他的經曆關系較大。宗密俗姓何，本是果州西充人，他在年輕時，也同樣是學習儒家經典，但他覺得儒學不能讓他明白人的生死問題，于是他從18歲開始學習佛典，并且體驗佛教徒的生活方式，但這種體驗還是沒讓他解開心中的疑惑。

在古代，能夠出人頭地，作為普通人，科舉幾乎是唯一的途徑，宗密的家人當然希望他能去參加科舉，于是他在23歲那一年，前往遂州去上學。在他學習的第二年，來了一位叫道圓的僧人到遂州講學。宗密又想到了自己當年探究人生而沒有得到答案的困惑，于是他就去拜見道圓。兩人見面後，談的很投機。道圓的話讓宗密大為信服，于是他放棄了科舉，跟着道圓出了家。出家的這一年，曆史有兩種記載，一種是說他25歲，還有的說他28歲。

寺旁的供水站讓我等誤以為豐德寺已經不存在了

這位道圓本是禅宗中荷澤宗的僧人，因此宗密是初所拜的師傅乃是禅宗中荷澤宗體系。此後宗密在道圓門下學習荷澤禅法。宗密最初知道了華嚴宗，是因為道圓送給了他一部杜順所做的《華嚴法界觀門》。然而此後不久，宗密某次在遂州府一位官員家裡看到了《圓覺經》，他才看了一、兩頁，就頓時感到“身心喜悅，無可比喻”，他覺得這部經裡所講的内容，解決了他很多的困惑。後來又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位病危的僧人，名叫靈峰。靈峰屬于華嚴宗，可能是因為靈峰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于是将手中的《華嚴經》以及澄觀所著的《華嚴經疏》和《華嚴經大疏鈔》全部送給了宗密。宗密讀到之後，頓時感覺“一生餘疑，蕩如瑕翳，曾所習養，于此大通”（《遙禀清涼國師書》）。

刺破青天

于是，宗密決定拜澄觀為師。在唐元和六年年底，終于在長安見到了澄觀。二人相談之後，澄觀收宗密為徒。可能是因為宗密的很多談話令澄觀很滿意，于是澄觀對宗密說：“毗盧華藏，能随我遊者，其汝乎！”（《宋高僧傳》卷六《宗密傳》）可見澄觀對宗密有很大的寄托。

從宗密的這些經曆，即可看出，他是“自儒學而佛學，自禅學而華嚴，最後融合各家”（《中國佛教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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