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853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卡車呂哥，41歲，江蘇人，是一名大貨司機。

直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貨車老師傅說的那句話：“小夥子，别做廚師了，去考個駕照來我們這邊開車吧。做司機還能到處旅遊呢……”

我曾是一名廚師長，工資堪比白領，日子過得穩定舒适。可自此之後，我的人生改變了。

（我和卡友們在一起，左邊是我）

1981年，我出生在江蘇邳州。我們一家五口人，種着幾畝薄田，經濟條件特别差，父親靠上山采石頭補貼家用。

父母一直希望我們長大後，學一門技術或者手藝，過好一點的日子，起碼吃飽飯，不受苦。

那時候，我特别向往軍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穿上軍裝，保衛祖國。但因為家裡太窮，弟弟妹妹也都在讀書，需要花錢，我就去打工了。我想着，賺些錢之後再去當兵。

1999年冬天，我告别家人，跟着老鄉去了蘇州一家紡織廠上班。那會，我月薪隻有600元，三班倒，每班8小時，幾乎不能休息，非常累。

自此，我才體會到“不吃學習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2007年，我在昆山花橋花溪公園）

有一次上班，機器滾筒正在運行，我看到裡面有東西，擔心機器出現故障，就趕快去拿，結果我的手一下被絞進去了。

當時，我的左手血肉模糊，除了動脈沒斷，其餘都斷了，整隻手基本快要掉下來了。

我被緊急送往醫院，專家會診後特意請上海專家過來做的手術。幸虧搶救及時，我在醫院住了長達半年，又做了兩次手術，才慢慢恢複。自此，我的食指關節沒有了，還留了幾條疤痕。

（我的左手）

經過這次事故，我參軍的夢想被徹底毀滅了。治療好之後，我就回到了老家。因為打工不是長久之計，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我還是想學一門手藝。

在跟家人商量後，我決定學廚師。2000年，我在老家縣城一家飯店拜了師傅，從基礎學徒做起，正式開始學廚師。

我們當地菜系都是偏辣口味，配菜中有很多辣椒，而且都是那種極辣的朝天椒。每次差不多切到兩大盆時，我的指甲就被辣成黑色了。

大概學了兩年，因為肯吃苦，我就慢慢開始掌勺。第三年，我已經能夠獨立掌管整個後廚了。

（我做廚師長時的手藝）

2003年，我到昆山的一家工廠，找了一份職工食堂廚師的工作。起初，我是廚師，5年後，我成了廚師長，每月能掙7000塊錢。

父母對我的工作非常滿意。在他們看來，這工作既不太辛苦，還不會餓肚子。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也許會把廚師這份職業，一直做下去。

但人生的轉變往往就在某個瞬間，毫無征兆。

因為工廠經常需要接送原材料、出貨之類的，所以經常有大車司機開車過來。在卸完貨後，他們會到食堂吃點飯，時間久了，我對他們都比較熟悉。

（人生就是要勇敢前行）

有一天，一位河南貨車司機來食堂吃飯，恰巧食堂沒有飯菜了，我就做了一些飯給他端過來，順便聊了起來。

聊着聊着，他問我一個月工資多少？那時，我做廚師長，工資7000塊錢，周末可以休息，相當于白領了。而且，我也結婚有了孩子，感覺非常滿足，挺自豪的。

我就順口問了他的收入。沒想到，他的回答讓我大吃一驚。他說：“一個月收入一萬二三左右”，我說：“工資這麼高啊？！”

他說：“小夥子，别做廚師了，去考個駕照來我們這邊開車吧。做司機還能到處旅遊呢，到處走走，又自由，賺錢又多，全國各地的美食都能吃到呢。”

（2022年8月，湖北長江三峽）

2007年至2008年是貨運高峰期，我立刻就心動了。那位貨車司機的話，就像在我心裡種了一棵種子，一直蠢蠢欲動。第二年，我下定決心辭職了。

2008年，我回到老家考駕照，用了3個月先考了一個B本。之後，我在昆山找了一份駕駛員的工作，開六米八大貨車。因為不是A2證，工資沒有之前說的那麼高，隻有6000多元，而且還要幫忙裝卸貨。

幹了半年後，我決定買輛車，自己接單可以多賺一點。我買的第一輛車是五米二的小貨車，花了8萬塊錢，父親支持了我一部分。三年後，駕照升級成了A本，我又貸款換了一輛六米八的大貨車。

（我裝貨去雲南）

其實，剛開車的時候，家人是堅決反對的。那時候，母親剛剛去世，父親說：“開車是個挺危險的工作，不如在廠裡面上上班，吃又不愁，好東西也能吃到。”

在為人父之後，我才慢慢理解了父親。做父母的，願望很簡單，隻希望兒女平平安安。

但當時我已經回不了頭了，一心想要開車。從第一輛車換到第二輛，再換到第三輛，我在開車的路上越走越遠。

（路過的就是風景）

一段時間後，我才發現，開大車并沒有想象中輕松。一方面開車的開銷比較大，維修、保養、加油、保險之類的費用非常多，雖然看着是挺賺錢的，但還沒有上班餘的錢多。

另一方面，作息時間不規律。每天早上差不多七點鐘上路，開三個半小時左右，到服務區停車休息20分鐘，這樣循環往複，常常開到晚上12點，經常熬夜，這對身體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2004年，有一次我開六米八高欄，從大理彌渡到武漢白沙洲蔬菜批發市場，距離1900公裡。車上裝的蒜苔，再加上水，總共重十一噸，我開了38個小時，中間隻睡了3個小時。

到達目的地下車時，我兩腿發飄，頭暈眼花，吃了一份東北水餃就回車睡覺。朋友找我有事，打十幾個電話我都沒聽到。

那時還沒有疲勞駕駛，是我開車最久的一次，現在想想真是太拼了。

（送貨途中，有時候也會身心俱疲）

我拉設備比較多，其中最難拉的是風力發電這些東西，因為要上山，而且路特别難走。

2020年10月，我拉了一車風力發電設備去雲南。當時那邊正在下雨，有一段特别陡峭的坡路，車怎麼都上不去。我試了無數次，最終才把貨運到，來回等了四天。

那是一個深山老林，街上吃得也很少。卸貨之後，我決心再也不接風力發電的運單了。但過了不久，朋友找我，我又和他一起去廣西河池送了一次。

（親眼看見救援掉下懸崖的卡車）

那邊山路更難走，坡大路陡彎多，總共40公裡的路程我們開了兩天。在中途，我們還看見一輛幾乎全新的車，掉下懸崖，被救援車救援。從那之後，我不敢再拉風電設備了，太吓人了。

再就是吃飯的問題，平時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我會帶一些飯菜，放在車載冰箱裡。

有時候，我會到服務區去吃，但服務區的飯菜很貴，口味也不好。有時候，我遇上一些路邊小店，10塊錢就能吃得又飽又好，感覺特别幸福。

（15元的盒飯也知足）

今年上海疫情期間，我剛好去上海送貨。送完貨出來後，哪裡都下不了高速。沒辦法，我隻好在蘇州平旺服務區自行隔離，在車上整整待了15天。

期間，我們三輛車在一起，我和卡友們自己燒飯，每天變着花樣去燒。

高爾基說：“身體的痛苦尚且可以忍受，但是精神的痛苦，卻更加折磨人。”

前幾年，雲貴川那邊偷油的特别多。服務區裡面的保安給看車，如果給他三五十元辛苦費，油就不會少，如果沒給，油肯定100%被偷。

（2009年，我在昆山等待送貨，剛開車時很興奮）

有一次，淩晨一點鐘，我在服務區緊挨着一輛物流車停車。保安說：“不要靠他車太近，空位置留出來，别動也别出聲。”過了十幾分鐘，我看見一輛車開過來，下來三個人，拿着很長的鋼管，一會就把油抽走了。

第二天，物流車司機說，他加了七八千塊錢的油，被偷得一幹二淨。我說：“你沒跑過這邊嗎？不知道行規是吧？”他說；“我是臨時頂班過來的，第一次來也沒人跟我講過，這一趟損失大了。”

古人說：心如琉璃，不染塵垢。為什麼我們人人都向往純淨的社會環境，但是事實卻是如此艱難? 我當時特别難過，心裡很堵的慌。

不過這幾年好多了，治安各方面都特别好，所有的服務區随便停，也沒有偷油的了，安全又放心。

（在長江三峽拍照留念）

有時，我還會遇到特别難纏的貨主。本來，開車已經夠辛苦了，他還讓你卸貨，或者進不去的地方非得讓進，故意刁難你。

如果将門或者牆刮壞了，本來100塊錢能修好的東西，他至少問你要10倍、20倍。很多司機都是外地人，很容易被欺負。

曾經一度，我很後悔，放着好好的廚師不做，非要選擇受這等窩囊氣。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選擇了遠方，就隻顧風雨兼程吧。

當然，期間我也遇到了很多讓我既難忘，又感動的事情。

（水果城送貨）

2012年，在雲南，我開六米八的車送蔬菜。有一次去樂山，我拉了一車菜，壓縮機上一個氣管壞掉了，隻有腳刹車，而當時面臨的是一個長達50公裡的下坡山路。

下高速是淩晨兩點鐘，我找到一家修車店，敲開門讓人家幫忙修。他說：“隻有舊的，500塊錢一根。”我說：“能不能便宜”，他說：“你裝就裝，不裝就算了。”

結果，店主沒找到，需要去市裡面買，再加上車費、工時費，總共1200元，還得等天亮以後。但我時間特别趕，而且貨主一直在催。

（2021年，我在新疆克拉瑪依運送棉花）

實在沒辦法了，我打電話給一個經驗比較豐富的司機朋友，請教他怎麼辦。他說，他之前也遇到過相同的情況，不過50公裡有點太危險了。他讓我盡量不要用刹車，挂低檔慢慢下。

我按照朋友教的方法，用二檔三檔放了50公裡坡路，而且是在晚上。我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吓人，等我到目的地時，已經晚了8個小時。

（走山路是常有的事）

貨主還以為我睡過頭了，當我到檔口倒車時，因為刹車原因，倒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才倒進去。我下車後，貨主跟我說：“師傅你放心，你的運費我一分不少給你，我還要找個車帶你去買配件。”

他幫我叫出租車，帶我到汽配城。我花了30塊錢，買了兩根管子，加上車費總共60塊錢，自己換好了。

修好之後，老闆讓他老婆燒了好幾個菜，吃完飯又開了房間讓我休息。後來，我們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善良的意義就在于善良本身”，好多次我想放棄的時候，總有這些感人的人和事，讓我一步一步堅持下來，到現在已經14年了。

（在服務區蓋雨布）

除了開車之外，我們還要蓋雨布。這是最費時間的，十七米五的大闆，我一個人蓋三層雨布，差不多要三四個小時。

2018年，我又換了22輪的大貨車，收入比以前好了一些，但也不穩定，好的時候一個月四五萬，差的時候可能隻有幾千塊，還不夠車的費用。

不過，我已經适應了每天迎着晨曦，踏着餘晖的感覺。沿途的美景、不同的四時風光、善良人們投來的笑容，都會讓我心情豁然開朗。

（整理行囊，裝好貨物再出發）

這些年，妻子為家付出了很多，現在兩個孩子一個讀高中，一個讀初中，都特别優秀。

我平均每月回一次家，有時候要兩三個月，非常想念孩子們。因為回家時間常常不湊巧，隻能是“偶遇”，或者說“看緣分”。

如今，我已經走遍了祖國的天南海北，除了西藏和青海，其它地方都到過了。目光所及，皆為疆域，此生無憾了。

（去過的地方都有感情，願意和同胞們彼此溫暖）

人生的路有很多條，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快樂和心酸。不要怕吃苦，苦難也許是人生的常态，但是苦難中孕育着希望。

我常說：“要保持一顆積極樂觀的心态，每一天都值得好好珍惜。”

我們卡車司機能夠快快樂樂上路，平平安安回家就是最大的幸福。雖然都是為了讨生活，但是平安健康才是無價之寶。

（一直在路上，承載着希望）

我相信，那些曆經風霜依然選擇勇敢前行的人，将始終被光追随，被光照亮。

【口述：卡車呂哥】

【編輯：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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