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沒有一個朝代比大唐更富有詩意。
唐人之詩,一貫的溫柔敦厚,而王維又是溫柔到了極緻。
“但去莫複問,白雲無盡時。”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來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縱觀王維的詩,哪一首不是佛系又溫柔?
曾經有人評價王維的一生:過得好的人,容易活成好人。
其實,我們都錯了。
我們隻看到了他千帆過後的平靜,卻沒看到他大起大落的一生。
武則天當上女皇那一年,也就是長安元年。
大唐兩大姓氏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強強聯姻,生出了一個全能型天才——王維。
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注定要當聖人。
王維就是這樣的人。王維的爺爺叫王胄,是宮廷裡著名的樂官。
王維的母親是一名畫家,精通佛法,是當時著名的高僧大照禅師的弟子。
王維的父親王處廉,精通詩文,官任汾州司馬,亦是世代為官。
而王維這個孩子,繼承了家族所有優秀的基因,接受了最頂級的教育。
他能寫一手好詩,工于書畫,還有着非常好的音樂天賦。
除了才華之外,王維也是位超級“美男”,他身形高大,姿容俊逸,一表人才。
總結來講,這位隔壁家老王的孩子,真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十五歲的王維,意氣風發,獨自來到東渡洛陽城參加高考。
随手就是一句:“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足足彰顯少年的俠氣,驚豔了不少人。
後來,一首《相思》被當紅藝人李龜年翻唱之後,紅遍京都。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
十七歲的時候,同年出生的李白還在逃課,看老奶奶磨針。(鐵杵磨成針的典故)
王維就已經在心中泛起了少年成名的一抹鄉愁: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憑着這首詩,王維一炮而紅。
可見,相同的天賦之下,生在怎麼樣的家庭真的很重要。
相比李白,王維的成名之路真的順遂多了。
唐玄宗開元九年,20歲的王維不負衆望,拔得頭籌,高中進士科一甲,成為全州的驕傲。
之後,他被封為太樂丞,掌管宮中的音樂和禮儀。
因為才氣和名望,王維時常出入王公貴族的社交圈。
之後加官進爵,為國效力,自是不在話下。
這樣一位風度翩翩,揮筆成詩的少年,前途一片大好,還得到長安城内無數少女的傾慕。
真是令人羨慕至極。
在這最美好的年紀,王維迎來了人生第一段戀愛。
姑娘姓甄,是公主身邊的女伴。
少年身騎白馬,簪花佩玉,少女舞姿婀娜,情意綿綿。
這一對神仙眷侶,真乃佳話。
人生得意莫過于此吧,金榜題名,佳人在懷。
隻是,所謂世間險惡,不過剛剛拉開序幕。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王維的成功是因為音樂,而他的災難也是因為音樂。
事情的起因,源于皇族子弟們的一次權位鬥争。
本來,作為宮廷樂官的王維,距離這場政治遊戲的敏感帶,還有個十萬八千裡。
隻是,因為他和岐王走得近,也莫名其妙被牽連。
于是在一次奉旨排練中,王維被扣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對皇帝大不敬。
一方說辭是:黃色象征着皇族的尊貴,王維排練的“五方獅子舞”,用了黃獅,而王維一個人看了,這不是冒犯皇帝嗎?
說來也冤,作為演出的總指揮官,不看,要怎麼排練?這些人不管,反正看了就是大不敬。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在蜜罐裡長大的王維,哪裡知道人心的險惡呢?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這麼一個整天跟音樂打交道的官,也會招惹到這樣的麻煩。
沒辦法,當時的官場就是這樣。
他隻能逆來順受,接受被流放的命運,到山東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去管理一個髒亂差的小倉庫。
這個社會逐漸對王維展現出殘酷的一面,原本稱兄道弟的朋友們,如今紛紛作鳥獸散。
王維這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的感情,有一種指标叫“利用價值”。
仕途斷了,斷了就斷了吧,他最揪心的,還是他心愛的姑娘。
公主身邊的人,和一個被流放的罪犯,是無論如何都要劃清界限的。
就這樣,世事難料。
幾天前,王府前還高朋滿座,他還是長安城那個如意的少年,美麗的姑娘還在和他彼此相愛。
一下子,這裡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姑娘走了,兄弟跑了,顯赫的高官沒了,讀了十幾年的書,卻成了一位倉庫管理員。
從此,世間艱辛,在王維面前初現端倪。
公元725年,王維在倉管這個職位上蹉跎了四年。
終于,等來了自由之身。
這一年唐玄宗大赦天下,王維如離弦之劍般奔回家中。
他娶了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雖然沒有初戀深刻,卻是紅袖添香,琴瑟和鳴。
本以為,能就此過上清幽的生活。
誰知,命運從不講道理,它要捉弄你的時候,反抗二字,連想都不要想。
而立之年的王維,歡天喜地地準備迎接孩子的出生。
這一次艱難的生産,帶走了他深愛的妻子和尚未謀面的孩子。
都說,人生有四大悲事: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四大悲事,王維占了三個。
對于三十歲的男人來說,這是挖心蝕骨的痛吧!
上蒼在一開始給了他多少甜頭,就在這一年拿走了多少。
詩人喪妻,大多都曾留下哀轉久絕的句子。
元稹就曾寫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蘇轼曾寫過“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歸有光也曾寫過“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但這些人卻都在留下詩後,回頭又立馬覓得美人歸。
王維不同,
他是一個典型用行動去愛的人。
他一個字都沒寫給亡妻,隻是終日靜默,枯坐庭前,用終身不再續弦來紀念亡妻。
或許在王維心裡,後半生的每一分每一秒,愛情兩個字專屬于她。
這樣的悼念,勝過萬滴淚,勝過萬首詩。
生活接連暴擊之後,上天終于開恩,又重新讓王維返回官場。
這一次,是右拾遺。
一個危險而又有話語權的官職,注定也是不長久。
僅僅過了一年,同樣是遭人誣陷,王維再次被降職邊疆。
走出中原的路上,王維覺得自己像是飄搖不定的蓬草。
一股被抛棄的荒涼,從心底冒起。
忽然,眼前一道孤煙直沖雲霄,仿佛是從他心底升騰起來的。
那一刻,他什麼都明白了。
既然要大漠窮盡人生,那麼為何不縱情馳騁呢?
于是,他大筆一揮,在沙漠中寫下: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使至塞上》
這算是道别,對塵世浮華的道别。
從此,他穿起素色的衣裳,每日隻吃齋飯。
在終日的甯靜中,他忽地想起自己的另一個名字,“摩诘”。
一切都明了了!
摩诘二字,在大乘佛教中意為:掃除心垢,令心清淨之意。
原來,笃信佛教的母親在他生命之初就為他設定好了一顆禅心。
這顆禅心,在他曆盡磨難之後,方才醒悟。
他找到了一座叫做藍田的縣城,這裡青山逶迤,花草遍地。
這裡的禅院,他常常去,和裡面的僧人探讨佛法。
從此,王維眼中的山水是清淨的,沒有萬紫千紅,隻有雲白山青。
公元761年,王維離世。
他從容地告别,帶着微笑離開。
活這一場,他愛過,痛過,成功過,失意過。
他可以笑着說,來這世上一趟,真的很高興。
一千年後,人們提起王維,喜歡談他的家世,他的天才,他和李白的恩怨,他和玉真公主的绯聞。
可是這一切,在我心中,都比不上終南山的一片雲。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終南别業》
他看遍人世間的繁華,而後又一無所有。
最後,他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不求繁榮,不求富足,隻求内心的祥和。
他找到了真正的快樂,這種心境,就像天上的雲卷雲舒。
這份快樂,響徹了整片曆史的天空。
記得很久以前,有人問過我,你人生的座右銘是什麼?
當時我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那麼多年過去,這句話刻在我心裡,一直沒有變過。
年紀越長,越覺得世間殘忍,越是需要這一份甯靜的去處。
《道德經》裡寫: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哪怕是對于“詩佛”王維來說,也是一樣。
世界對他如此殘忍不留情,而在他的詩裡卻絲毫不見端倪。
他看花看鳥看山看水,仿佛之前的事情不過一片烏雲,清風一吹又複皓月當空,仿佛他的世界裡從來都是一派風和日麗。
我想到了莫紮特,他不幸,貧窮,困窘,潦倒,然而你聽他的音樂,真是一派祥和歡樂溫柔安甯。
或許,正如羅曼·羅蘭所說,世界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當你看穿生活的本質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哪有什麼真正的佛系?不過是飽經滄桑,最後大徹大悟罷了。
世間萬物,自有它的來處,也自有它的歸處。
我們和王維都掙不開這浮世,而王維之所以為王維,是他身在浮世,心向清歡。
有一天,你明白了浮雲,就明白了天空;有一天,你明白了王維,就讀懂了人生。
風起後,又是一日好晨光。
何必愁今日?
作者:凱紫,300萬用戶的情感集散地,新浪微博:@凱紫,用他的聲音每一個白天,每一個夜晚都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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