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餘光中
我能夠想象,人生的兩大寂寞:一是退休之日,一是最小的孩子終于也結婚之後。餘宅的四個小女孩在假想敵環伺之下,已變成了四個小婦人。
二女幼珊在港參加僑生聯考,以第一志願考入台大外文系。聽到這消息,我松了一口氣,從此不必擔心四個女兒通通嫁給廣東男孩了。
年輕時的餘光中
我對廣東男孩,當然并無偏見,在港六年,我班上也有好些可愛的廣東少年,頗讨老師的歡心,但是要我把四個女兒全都讓那些“靓仔”擄掠了去,卻舍不得。
父親和男友,先天上就有矛盾。
對父親來說,世界上沒有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唯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
一任時光催迫,日月輪轉,我再揉眼時,四個女兒都已依次長大,昔日的童話之門砰地一關,再也回不去了。
餘光中一家
冥冥之中,我感到有四個“少男”正偷偷襲來,像所有的壞男孩那樣,目光灼灼,心存不軌,隻等時機一到,便會站到亮處,裝出僞善的笑容,叫我嶽父。
我當然不會應他。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我像一棵果樹,天長地久在這裡立了多年。風霜雨露,樣樣有份,換來果實累累,不勝負荷。
而你,偶爾過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活該蟠地的樹根絆你一跤!
而最可惱的,卻是樹上的果子,竟有自動落入行人手中的樣子。當初我自己結婚,不也是有一位少女開門揖盜嗎?“堡壘最容易從内部攻破”,說得真是不錯。
不過彼一時也,此一時也。
我的四個假想敵,不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學醫還是學文,遲早會從我疑懼的迷霧裡現出原形,走上前來,把他的情人,也就是我的女兒,從此領去。
這一批形迹可疑的假想敵,究竟是哪年哪月開始入侵廈門街餘宅的,已經不可考了。
餘光中一家
隻知道敵方的炮火,起先是瞄準我家的信箱,那些歪歪斜斜的筆迹,久了也能猜個七分;繼而是集中在我家的電話。
“落彈點”就在我書桌的背後,我的文苑就是他們的沙場,一夜之間,總有十幾次腦震蕩。于是假想敵真的闖進了城來,成了有血有肉的真敵人。
真敵人是看得出來的。
在某一女兒的接應之下,他占領了沙發的一角,從此兩人呢喃細語。萬一敵人留下來吃飯,那空氣就更為緊張,好像擺好姿勢,面對照相機一般。
平時鴨塘一般的餐桌,四姐妹這時像在演啞劇,連筷子和調羹都似乎得到了消息,忽然小心翼翼起來。
明知這僭越的小子未必就是真命女婿,心裡卻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淡淡的敵意。也明知女兒正如将熟之瓜,終有一天會蒂落而去,卻希望不是随眼前這自負的小子。
我能夠想象,人生的兩大寂寞:一是退休之日,一是最小的孩子終于也結婚之後。餘宅的四個小女孩在假想敵環伺之下,已變成了四個小婦人。
餘光中和妻女在餘光中蠟像旁合影
若問我擇婿有何條件,一時倒恐怕答不上來。
沉吟半晌,我也許會說:
“這件事情,上有月下老人的婚姻譜,誰也不能篡改,下有兩個海誓山盟的情人,‘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我憑什麼要逆天拂人,梗在中間?
倒不如故示慷慨,僞作輕松,博一個開明父親的美名,到時候帶顆私章,去做主婚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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