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佩齊生活超市”門口，永勝妹子楊鴻斐迎了出來，帶我們穿過琳琅滿目的貨架，來到她的辦公間。兩台電腦，兩個座位，再加上報表和樣品，讓這個不足10平米的房間更顯逼仄。但楊鴻斐依舊見縫插針地添上了幾盆綠植裝扮。

在約訪楊鴻斐之前，她的創業故事似乎很勵志：學曆不高的小鎮姑娘，在麗江呆過大昌隆和500強企業沃爾瑪，辭職出來和丈夫創業3年，如今已擁有了2家超市。

但硬币的B面總不會那麼光鮮，加上疫情和競争，楊鴻斐至今還後悔，“為啥要出來創業，上班輕松多了。”

創業從來沒有輕易可言。人們常常記住成功者的高光時刻，卻忘記創業路上的九死一生，能活下來親述曆史的，都是鳳毛麟角的幸運兒。

采訪楊鴻斐的意義正在于此。她沒有爹可拼，也沒有優秀的朋友圈，她代表着大多草根創業進行時，經曆着艱辛、困頓不堪，甚至，尚未迎來屬于自己的成功，當然，更不知成功的那天何時才能迎來。

但她依舊咬牙堅持着，靠着一點點的好，一點點的努力，一點點的騰挪，舉步維艱過着自己平凡也波折的創業人生。

而這，才是絕大多數創業者的真相。

文案：蹦跶 阿措

圖片：和雪婷

海報：蔣江萍

編輯：楊莉娜

楊鴻斐近日在頭痛房租的問題。兩個店一共六百多平的房租一年二十幾萬，都快到該交的時候了，她還沒有湊齊。

佩齊生活超市的總店在慶雲路，周圍小區日漸成熟，生意還算好。但地處永勝光華的分店，卻一直入不敷出。

麗江人大概都見過光華這樣的小鎮，深藏在大山的褶皺之間，隻有鄉政府這短短的一條小街。每五天一個“街子天”，山民們從老遠的地方趕過來，買賣些日用和山貨，熱鬧一陣，其他時間便人煙稀少。這裡的野菌、野蜜和菜蔬是最好的，有着未曾被塵世沾染的鮮甜，但跟“繁華”也沾不上邊。

光華的“佩齊生活超市”，就開在這樣的地方。

當初的想法帶着一些理想化。楊鴻斐跟着丈夫回到他的家鄉光華，卻發現周圍買不到像樣的商品。而他們的第一家超市剛剛在麗江站穩了腳跟，正想對外擴展。可麗江城區超市幾乎飽和，各個縣城超市不少，房租不低。楊鴻斐和丈夫白手起家，根本沒有多少積蓄，隻能考慮下沉，開到鄉鎮上去。兩口子跑了很多地方，不是交通不便，就是房租高昂。光華已經是他們綜合了所有考慮，最好的一個選擇。

“要不，就這裡了！”楊鴻斐和丈夫租下一棟樓開始籌備二店。還把超市樓上改建成了個賓館，目标也瞅準了這條街竟然沒有一個像樣的旅館。

“我們的這點投入在其他商人眼裡可能不值一提，但這已是我們倆當時手裡全部的積蓄。”可這次沒那麼簡單。即便是楊鴻斐料到光華店賺不到大錢，卻沒料到格外艱辛，還這麼不掙錢。

首先是光華交通的不便，下了高速便是彎曲難行的山路。2021年5月，光華店開業前期，沒有方便的物流，楊鴻斐兩口子自己買了個小貨車，起早貪黑地拉貨過去，一天往返4趟，從早上4點一直跑到半夜，硬生生把鋪滿一個超市的貨給堆起來了。

交通不便也就算了，這條路還很危險，雨季常有落石。楊鴻斐和丈夫有一回開車在路上，車子被一塊落石砸中，人雖然沒事，車卻受損了。兩口子至今回想起來，依舊直冒冷汗。

超市開起來後，銷量卻一直起不來。首先，這裡的貨品與市區超市不大一樣，光華附近的山民習慣了自産自銷，高速流轉的生鮮在這裡根本沒用，其次，鄉村的絕大多數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老人和留守兒童生活樸素慣了，消費水平普遍偏低，也帶不來多少營業額。即便是常見的家用物品，他們也能不買就不買，更别說在超市買件實惠的衣服鞋襪了。

最頭疼的是員工管理。光華地處偏遠，員工都不願意去，于是員工成本很高，管理起來也多有不便。“麗江總店是盈利的，但現在也要被拖垮了。”楊鴻斐不得不承認自己後悔在這裡開店了。後悔又能如何，合同簽訂了，隻能咬着牙堅持幹。

楊鴻斐并非一腔熱情開始創業的小白，恰恰相反，創業之前，她已經在商超有了多年沉澱。

2008年，剛滿20歲的楊鴻斐進到麗江的一家超市工作，先做文員，後進到批發部，再到籌備新店，從系統部主管做到前台部經理。短短幾年時間，她幾乎呆遍了這個超市的所有部門，get到開一家超市所需的絕大部分基本技能。而這個超市，也就是後來的大昌隆。

從大昌隆離職後，楊鴻斐又進到沃爾瑪。沃爾瑪不同于麗江本土品牌，有着極為嚴密細緻的管理體系，也讓楊鴻斐系統地學習了超市各種經驗，明白了什麼叫做“服務”。

比如，沃爾瑪根據顧客的需求來擺放所有商品，顧客第一，服務至上；

又比如，沃爾瑪十分重視投訴和退換貨，無理由退換貨是沃爾瑪的一個服務标杆。

那段時間，楊鴻斐不知道處理了多少難纏的麻煩。

有客人來吃馄饨，非要說這馄饨皮不對，是抄手皮，楊鴻斐得去處理；

有老人天天來閑逛，把所有看不順眼的細節和員工痛罵一頓，楊鴻斐也得去處理；

還有客人自己弄丢了東西，非要賠償，還要楊鴻斐當面道歉，當時懷孕已有7個月的楊鴻斐還是得去處理。

“面對顧客的确是最難的，但也是我最喜歡的。”楊鴻斐說，她甚至會對“挑刺”的客人心懷感激，認為有了這些客人的存在，她才能更好地去發現那些難以注意的問題。

所以當她開始創業的時候，她認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她把沃爾瑪的一些經驗搬到了自己店裡。有的經驗是好用的，比如理貨：“我的店裡也不講究擺貨漂亮，隻講究方便客人拿取。”這在方便客人的同時，也節省了楊鴻斐的精力。但有的經驗并不好用，比如理賠：“我的店也可以随時退換，甚至是吃過用過的東西，客人不滿意我也包退換。但這放在沃爾瑪這樣的大店是可以承受的成本，放在我這樣的小店，真的吃不消。”

吃不消，也還是得這麼做，楊鴻斐想要積累口碑。開大店隻需要做到标準化，而開社區小店，服務的是街坊四鄰，還得講究人情。

佩齊生活超市臨近麗江殘聯康複醫院，常有帶着殘疾孩子做康複的老人到店裡買東西。有時，看着老人顫巍巍的佝偻背影，啼哭的殘疾孩子，楊鴻斐常常心裡一熱，還要送上一些。人情是有了，口碑是起來了，但楊鴻斐的成本，又這麼上去了。

“有時候也想，幹脆把店關了，回去找個工作上班算了，省心。”楊鴻斐随随便便一算，周圍就有差不多六七家社區超市，“賣的東西和價格都差不多，你的競争力在哪裡？”

楊鴻斐隻能從服務上下功夫。客人買了米面油，太重不方便拎回家，楊鴻斐就讓丈夫送貨上門。不管幾樓，不管有沒有樓梯，都送。“他剛剛送了一袋50斤的米回來，給人家送到家，倒到米缸裡，還把袋子拎回來呢。”

為了确保生鮮貨品的新鮮，楊鴻斐和丈夫每隔一天就親自去一趟市場選貨，再按着客人喜歡的樣式親自分切。

為了選到最好的水果，楊鴻斐和丈夫開着小貨車親自去找果園試貨、拉貨，确保用最低的價格買到最好的水果。但這樣做的性價比并不高，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和精力就拖得楊鴻斐累得夠嗆，也并不能賺到什麼錢，但當客人真的能從她店裡買到便宜又好吃的永勝西瓜、沃柑、增明五月桃的時候，楊鴻斐便積累了一大批忠實的客人。

“現在這周邊，我們家是生意最好的。”楊鴻斐說，但如此創業，起早貪黑，楊鴻斐常常好幾天見不到孩子。雖然住在一起，但每天楊鴻斐出門的時候，孩子還沒醒；等她回家，孩子早已睡了。

而讓她頭疼不已的光華店，楊鴻斐準備減少服裝的庫存，改進一些家用小電器，滿足山民所需，再用服務打動客戶。她仍然要兩頭跑，仍然要去催收樓上客棧的款，仍然奔波在路上，還要提防不知道什麼時候砸下的落石，仍然是颠簸坎坷的漫漫長路……

“再難也要開下去，沒有别的路可走啊。”楊鴻斐說。創業就是這樣，隻能一往無前。楊鴻斐相信，不管大超市如何風刀霜劍嚴相逼，社區小店仍然有自己生存的空間。再小的縫隙，也能有光透出，有了光，就能活下去。

記者手記

在此之前，我們每采訪一位創業者，就會生出生出感歎“這世界有錢人那麼多，為何不能多我一個”。但采訪完楊鴻斐，我們的這點兒小心思蕩然無存。

楊鴻斐的超市不大，逛一圈不到一分鐘就能走完。走到生鮮區，還能看到他的丈夫正在切分豬肉，親自上陣能省下一個人工錢。

這是大多數創業初期的常态——

柳傳志40歲在中關村擺賣過旱冰鞋；馬雲創業時因為長得醜被拒；馬化騰創業初期冒充女生和别人聊QQ；俞敏洪大冬天拎着糨糊，滿大街貼招生廣告……這些故事，因為大佬們如今的成功，被廣為流傳。

更多的被遺忘的故事是：那些努力過，吃苦過，最後卻依舊沒能迎來一個完美結局的創業者們。

我們希望楊鴻斐能夠屬于前者，她的小超市未來能成為麗江鄉村的民心超市。

生活中，從未有人擁有字面意義的簡單成功。

我們這些普通群衆們，從向往非凡的成功，到接受平凡，再到即使平凡也要堅持自己的夢想與底線，依舊也要平和而努力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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