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來,一句來自西方的醫學諺語“偶爾治愈 常常幫助 總是安慰”在中文網被廣泛傳播。
我之所以将之稱為醫學“諺語”而不是醫學“格言”,是因為這句話通常被認為出自“西方醫學之父”希波格拉底之口,卻沒有任何實據可考。
我又将之稱為彌天大謊,是因為,國内廣泛流傳的這句話被認為出自一位名叫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的“名不見經傳”的美國醫學的墓志銘。
在國内,很多醫生和媒體人引用這句話常常用來說明醫學的局限性,或醫學是飽含人文精神“溫度”的技藝,而非冷冰冰的科學的學科。
這句話盡管流傳廣泛,在中文網流傳的曆史卻并不久遠,最早見于2006年中國青年報上的一篇介紹北京協和醫院病案的文章“病案裡的醫道仁心”中。
在文章最後一段,出現了包含這句話的文字:
“……老協和圖書館的一本英文原版書上讀到過:英國的撒拉納克湖畔,镌刻着一位無名醫生的銘文:
有時 去治愈;
常常 去幫助;
總是 去安慰。”
同年,南方都市報一篇回顧SARS疫情的文章也引用了這句話。
但在2010年之前,中文網上很至少見到這句話的蹤迹。
直到2012年,《健康管理》雜志發表了一篇标題為《“特魯多”啟示錄》的文章後,這句話才得到了廣泛傳播。
為什麼說這句話是由上述文章傳播開的呢?
這是因為,後來的很多文章中都照搬了《“特魯多”啟示錄》一文出現的一個低級錯誤,稱:
1837年,隻有24歲的特魯多不幸被診斷患上了肺結核;并由此推斷他出生于1813年,915年死亡時的年齡超過了100歲。
而事實上,“1837年”隻不過是“1873年”的筆誤——見後文,卻被以訛傳訛衍生出“壽命超過百歲的超級笑話”。
“名不見經傳”的美國醫生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
與國内流傳的“無名”、“名不見經傳”大相徑庭,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是美國20世紀早期一位著名的醫學大家,世界結核病治療的先驅,著名的阿迪朗達克結核病療養院和美國第一家緻力于傳染病研究的薩拉納克實驗室的創始人,在1910年正值其結核病療養院25周年紀念日時,他被推舉為了美國内科和外科醫生大會主席,成為了美國醫學界現有最高學術地位的那一個人。
他于1915年11月因肺結核去世後,《紐約時報》分别于11月16日和21日,短短5天内連續發表了2篇長文來紀念這位“醫學英雄”。
在美國,特魯多的傳記就有多個版本,被賦予諸如“健康英雄”“鐘愛的醫生”等各種美譽。
在鍊黴素等抗結核藥被發現之前人類與結核病鬥争的曆史上,
首先發現結核病傳染性的法國科學家維勒明,
和首先分離出結核杆菌的德國偉大的醫學家科赫被公認為結核病研究的先驅,而特魯多則被認為是結核病治療的先驅。
也就是說,不僅在美國醫學史,就是在世界醫學史上,特魯多也具有一定的位置。
2008年5月12日,作為紀念傑出美國人系列的一部分,美國郵政署還發行了一枚76美分的郵票,上面的銘文稱,特魯多是一名“肺結核學家”。
就這樣一位著名的醫學家,能被認為是“名不見經傳”嗎?
在紐約時報的兩篇紀念長文中,記者對特魯多醫生一生的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甚至其祖宗八代扒了個通通透透。
據紐約時報記者的“洛陽鏟”發掘發現,特魯多家族是法國人的後裔,首先去到了加拿大,特魯多這一支後來才輾轉到了美國新奧爾良。
加拿大曆史上著名的“父子總理”皮埃爾·特魯多(3次當選)和賈斯汀·特魯多就是出自特魯多醫生家族。
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于1848年10月5日出生在紐約,到1015年11月去世時,享年67歲,而不是活過了百歲。
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的父親是一名軍官,母親是一位在法國出生的美國醫生的女兒。特魯多在3歲時被送到法國接受教育,直到18歲才返回美國。
特魯多原計劃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後進入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由于其先他進入海軍學院的哥哥患了肺結核,他不得不負責照顧自己的哥哥。
3個月後,他哥哥死于肺結核,這改變了年僅19歲的特魯多的志向,希望下半輩子緻力于消滅結核病而進入了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當時稱内科和外科醫生學院)學習。
他于1871年畢業,與人合夥在紐約開業,并于同年結婚。
然而,不到一年後,特魯多也被診斷出患上了肺結核,并于1873年,在他26歲的時候被判僅剩下了6個月生命。
由于彼時結核病已經被确認是一種可以傳染的疾病(維勒明1868年),這引發了人們的巨大恐慌,結核病人通常會被驅逐出城市。
作為醫生的特魯多也不能例外,他于1873年5月份被勒令出城。
在朋友的建議下,特魯多打算到阿迪朗達克山脈的薩拉納克湖去“等死”。
但是,3年後的1876年,特魯多不僅沒有死去,身體反而強壯了很多,于是重新開始執業行醫。
6年後的1882年,特魯多通過偶然的機會接觸到了德國醫生赫爾曼·布雷默有關在寒冷、晴朗的山區空氣中通過“休息療法”成功治療肺結核的經驗,并照樣在幾位富商的支持下建立了阿迪朗達克鄉村療養院。
由于療養院的核心建築是1985年的一座小紅屋,因此也被稱小紅屋療養院。
在療養院内,特魯多不僅收治結核病人,還建立起了簡易的實驗室,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在美國第一個重複了科赫的實驗,成功分離出了結核杆菌。
由于當時的療養院内既沒有電也沒有煤,實驗室内簡易的細菌培養恒溫箱隻能通過燃燒煤油保溫。
明火燃燒煤油這一隐患于1894年招緻了一場大火,将特魯多的小實驗室毀于一旦。
然而,所謂禍福相依,簡陋實驗室的燒毀反而引來了更多捐助,得以建立起了永久性薩拉納克結核病研究實驗室,也是美國第一個研究結核病的實驗室。
療養院所秉持的基本理念是以低于運營成本的價格向貧困患者提供最佳治療和醫療建議,資金需求主要依靠自願捐贈獲得。
随着慈善捐贈的增多,療養院規模不斷擴大,到1904年從最初的第一間小屋發展成包括一座大型行政大樓、一座洗衣和服務大樓、一座醫務室、一座娛樂亭、一家工作商店、一家藥店、一座圖書館、一座教堂和一座郵局,公共包括22幢建築的醫療機構。
此外,實驗室還收到了著名慈善家伊麗莎白·米爾班克·安德森(她于1884年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大約1600萬美元的資産成立了一家慈善基金會,他也是哥倫比亞大學的主要捐助者之一),條件是實驗室必須向向任何希望利用實驗室研究優勢從事結核病研究的醫生開放。
随着療養院聲譽的不斷積累,特魯多也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榮譽,包括來自多個大學的學位和榮譽學位,以及多個醫學學術組織的主席、榮譽主席,也包括前文說的1910年美國内科和外科醫生大會主席,這被他認為是醫學界至高的榮譽。
“偶爾治愈 常常幫助 總是安慰”出在特魯多的墓志銘?
如上所述,特魯多在生前身後獲得了崇高的地位和無數的名譽,在美國有關他的紀念物也層出不窮,包括多個版本的傳記,位于薩拉納克湖畔保羅·史密斯荒野教堂公墓的紀念碑,薩拉納克實驗室的紀念雕像都仍保存完好。
特魯多将墓地選在保羅·史密斯荒野教堂公墓,是因為他的兩個孩子(女兒3歲時早夭,大兒子在大學時死于肺結核)早已埋葬在那裡。
無論是矗立的紀念碑,還是旁邊的地碑,均不見“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的蹤迹。
而且,紐約時報當時的記者能開動“洛陽鏟”将特魯多的八輩祖宗都查了個底掉,缺位獨獨對矗立眼前墓碑上的幾行大字視而不見,隻字不提?
問題是,“眼瞎”的似乎不止紐約時報的記者,而是當時和後=後來參與過紀念活動的所有人。
總之,除了一份“野雞”自傳外,所有有關紀念物,包括墓碑上沒有任何将“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與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聯系在一起的記錄。
因此,顯而易見,“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這句話出在愛德華·利文斯頓·特魯多墓志銘的說法是不知道誰炮制出來的謊言,并被在國内進一步以訛傳訛的一個彌天大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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