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正月初十日，曹雪芹舅老爺蘇州織造李煦被查抄家産。這是雍正皇帝登基後第一次對貪腐官員進行的查辦。緊随李煦腳步，一場轟轟烈烈清查全國各地衙門虧空錢糧的風潮展開了。這年被抄家的朝廷大員還有：湖廣布政使張聖弼、糧儲道許大完、湖南按察使張安世、江蘇巡撫吳存禮、布政使李世仁、山西巡撫蘇克濟、河道總督趙世顯等。曹雪芹的姑夫納爾蘇，這一年也被從西北防務重地召回，剝奪兵權，回京師做了上飼院“總監”。後來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一回裡寫道：“不想這日三月十五，葫蘆廟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緻使油鍋火逸，便燒着窗紙。此方人家多，用竹籬木壁者多，大抵也因劫數，于是接二連三牽五挂四，将一條街燒得如火焰山一般。”脂硯齋在這句文字後面批道：“寫出南直招禍之實病。”——就是隐晦點出了雍正元年朝廷清查江南虧空的一個嚴峻局面。而随着曹雪芹家族最大的靠山李煦和納爾蘇的倒台，曹雪芹家族在雍正元年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脂硯齋批閱紅樓夢

對曹雪芹舅老爺李煦的查抄進行了兩年。兩江總督查弼納和新任蘇州織造胡鳳翚，全盤接手了對李煦的查抄。四月初九日，内務府繕寫出李煦之家産清單：“計查得李煦住房二百三十六間，在京城、暢春園、房山縣等處有房三百五十七間半，房山縣有地十七傾一畝，奴仆八十二口，以及衣服、器具等物，共折銀一萬七千八百三十三兩三錢。将此抵補李煦所欠錢糧。其中除将李煦所住之二百三十六間房賞給年羹堯外，年羹堯欲取之緞子、瓷碗、盤子、琺琅鼎、樽、如意、火盆、衣服、紫檀花梨木床、椅子、杌凳、桌子等物，均按折價給銀。其餘房屋、地産、人口、馬騾等，均交由該地方折價變賣。其放債銀一千二百一十二兩，已交付慎刑司嚴查催收，亦沖抵李煦所欠錢糧。”六月十四日，内務府總管允祿稱：“李煦虧空銀三十八萬兩，查過其家産，估銀十萬九千二百三十二兩餘，京城家産估銀一萬九千二百四十五兩餘，共十二萬八千四百七十七兩餘。以上抵補外，尚虧空二十五萬一千五百二十三兩餘。”從這份檔案得知，李煦虧空的官銀是38萬兩，後來又查出一些虧空，總計在40萬兩左右，用家産賠補後，還虧空25萬多兩！因此到雍正二年四月初一日，李煦的家人奴才共計227名，在蘇州變賣清償虧空，因為是旗人，無人敢買。十月十六日，李煦這200多口人隻得被押解到京師，交給崇文門監督五十一變賣，其中有些好的奴才則送給了大将軍年羹堯使用！

那麼，雍正皇帝為何登基僅僅一個月，就對李煦查抄家産呢？

審問犯人

李煦和曹雪芹的爺爺曹寅是康熙皇帝最信任的奴才。李煦的生母是文氏，曹寅的生母是孫氏，兩人都是康熙皇帝保姆。有一次玄烨出天花，很多保姆都認為無濟于事，唯有文氏和孫氏把玄烨帶到隔離房間細心照顧，最終使玄烨轉危為安，因此在玄烨登基後，康熙對文氏和孫氏格外敬重。她們的兒子成為皇帝侍衛，後來又被安插到江南管理織造和鹽務。織造和鹽務是肥差，是大清國最有油水的單位。康熙皇帝6次南巡，有4次是住在李煦和曹寅家裡。也因為接駕皇帝，李煦和曹寅留下了巨額虧空。當年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都曾跟随康熙皇帝南巡過，對曹寅和李煦的接駕排場都見過，也知道作為皇帝的家奴，他們的生活非常奢侈，尤為主要的是，康熙皇帝對各級官吏的錢糧虧空都采取容忍态度，這樣就讓他們肆無忌憚，随意挪用虧空的錢糧越來越多。因此雍正皇帝登基後，首要的任務是清理虧空，整肅吏治！

李煦行樂圖

李煦撞在了槍口上！由内務府向雍正皇帝呈送的奏折可以看出，李煦抄家的直接原因，是為皇商王修德到關外挖掘人參上了一個奏折，但這個奏折康熙皇帝沒有批閱，便駕崩了，奏折落到了雍正皇帝手裡，雍正見李煦不但向康熙皇帝自我坦白衙門裡有很多虧空，自己的屁股還沒有擦幹淨，又張羅着為别人操心，其憤怒可想而知！這是李煦被雍正第一個查抄的原因！

人參是滿洲人的護身符

李煦家族與曹雪芹家族一樣都是草莽起身。李煦原姓姜，是山東昌邑人。他父親原名姜士桢，崇祯十六年，清兵入關，大舉進攻昌邑縣，姜士桢兵敗被俘，被押送到遼東，成了武英郡王阿濟格手下白塔大李西泉的養子，随後姜士桢改姓為李，成了滿洲人。後來清軍入關，李士桢和曹雪芹的曾祖父曹振彥跟随多爾衮和阿濟格東征西讨，建立了赫赫戰功，曹李兩家成了“從龍勳舊”，由漢族草民搖身變為滿洲人的包衣——後來皇帝賞識，他們又發達為豪門大族！李煦與曹雪芹家族都隸籍于遼東。兩家後來聯姻，李煦的堂妹李夫人，就是曹雪芹的奶奶！

清朝貴族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好了歌

曹雪芹在《紅樓夢》“好了歌”的這個注解，毫無疑問是有感而發的。因為在康熙五十四年，當曹寅去世，曹颙去世，曹家面臨一個危急局面時，正是康熙皇帝開恩，命令李煦從曹宣的兒子們中選擇一個“好的”，入嗣為李夫人之子，承擔起照顧曹家的責任。由于李煦選擇的曹頫年紀小，實際上李煦成了曹家的監護人，在經過康熙皇帝同意後，把曹雪芹家族虧空的官銀用鹽務銀子填補起來，因此，曹雪芹家族對李煦是抱着感恩之心的。而李家的被抄對曹家影響也最大，因為他們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系。在《紅樓夢》裡，我們能看到曹雪芹家族的影子，也能看到李煦家族的影子，因為《紅樓夢》是一本“真事隐”的小說！

曹雪芹像

然而，李煦家族的衰敗還沒有完結。雍正四年，又有一件案子查到李煦頭上。原兩江總督赫壽因為谄媚阿其那，被雍正皇帝查抄，赫壽的妻子女兒都被發配到辛者庫。李煦再次受到牽連，因為他受赫壽蠱惑，給阿其那買過5個女孩子。刑部尚書勵廷儀審理了案子，把李煦定罪為“奸臣”，按照《大清律例》斬監侯！這是一項最重的懲罰，李煦實在沒想到，他竟然淪落到這步田地，當康熙皇帝在時，他可是名重一時的江南大員，他的親屬有一位名叫王氏的，後來成了康熙皇帝的妃子，很受寵愛，王氏是他表妹，因此按照這層關系來說，康熙皇帝是他表妹夫！他管理過織造、鹽務，收過稅，這都是大清帝國數一數二的肥差！可現在，他竟然要被雍正皇帝殺了！李煦再次被捉進大牢。但是，當他正在等死時，雍正皇帝再次施恩：“李煦著寬免處斬，發往打牲烏拉。欽此。”李煦總算留下一條活命！這一年，李煦整整73歲！

李煦所作文章

在清代，對犯人的一項嚴厲處罰就是發配邊疆：西域、南方煙瘴之地、北方甯古塔、打牲烏拉，是四個常見地方。

甯古塔舊影

打牲烏拉最早從屬于遼代江州城。金代滅遼後，在松花江畔建立新的江州城，稱之為“烏拉洪尼羅城”。明代嘉靖年間，世代居住于這裡的扈倫人衰落下去，其下轄海西女真的烏拉部在此地建立了烏拉國，并重修尼羅城，改稱為“内羅城”。明代萬曆年間，努爾哈赤滅掉烏拉國，統一東北各部，建立後金政權，于是，在戰亂中逃亡的烏拉人漸漸回歸内羅城，這座古城重新有了生機。為了防患烏拉人東山再起，皇太極在此設置“打牲烏拉總管”一名。順治四年，又設置“打牲烏拉總管衙門”，負責為皇室采辦各種土特産，由此開始了打牲烏拉成為清廷最大的貢品生産基地。順治皇帝封禁烏拉城方圓五百裡為“本朝發祥之聖地”。又開辟各種綿延千裡的貢江、貢山、貢河，作為打牲丁采辦貢品的所在。作為直屬于内務府的一個獨特衙門，“打牲烏拉”與江南織造同等重要，史稱有“南有江甯織造，北有打牲烏拉”之說。

打牲烏拉衙門舊影

烏拉城不允許容留一般居民。各個八旗按照管理人口的不同“角色”——比如負責打魚的、采珠的——來居住人口。外來商人隻能居住在西門外。順治年間，打牲烏拉總管官品為正六品，康熙年間升為正三品，官品的升級說明了打牲烏拉的日益重要。總管所轄土地能夠達到方圓數千裡。總管衙門裡有品位的官員共計有六十到七十員。其中總管一名；四品翼領兩員，分為左翼與右翼；五品翼領四員，分管采珠、捕魚等業務，其中僅捕魚的船隻就有四百多艘！一翼又分為四旗，每旗設骁騎校一名。催領以下的官兵計有四千多名，其中催領二十八名，珠軒頭目一百一十多名，鋪副一百三十名，打牲丁四千多名。打牲丁的來源主要有三個方面：一為烏拉地區原來的滿漢奴仆；二為内務府從外地差撥來的人戶；三為内務府發配來的罪犯和抄沒之戶，比如曹雪芹家族的重要親戚：李煦、王修德、曹桑額等人，後來都被發配到打牲烏拉，充當了打牲夫壯丁。這些人平時采捕供品，戰時出征打仗，過着奴隸的生活！

打牲烏拉古城舊影

烏拉城對打牲丁的管理十分嚴格，除了編旗入營實行軍民合一外，同時制定對于采捕的各項律令，對采珠隐匿者不論數量多少質量輕重，一旦查獲即在烏拉城“永遠枷号！”知情不報者，“鞭笞一百，流放一千裡”！對待逃跑者則是“即行正法！”在清朝馮景所著《奇奴傳》裡有這樣的話：“今烏拉得流人，繩系頸，獸畜之，死則裸而棄諸野，烏鸢飽其肉，風沙揚其骨……”由此可知，當李煦發配到打牲烏拉後，面臨的境地是十分悲慘的，實際上成了一個“活死人”！

清朝犯人

李煦在打牲烏拉當奴隸沒有熬過三年。雍正七年二月，李煦在打牲烏拉凍餓而死。當消息傳到京城時，李煦的兒子李鼎和李鼐悲痛欲絕，但他們不敢大聲哭泣，害怕被當官的知道有了罪過！在李煦幕僚李果所著《前光祿大夫戶部右侍郎管理蘇州織造李公行狀》裡，有關于李煦死亡的記載。李果字客山，江蘇長洲人，曾長期跟随李煦。當時談論李煦是不合時宜的，但李果還是耿直記錄了李煦一生所做的好事，為他樹碑立傳，這也說明，李煦在時人眼裡是正面形象！

李果像

李煦生前的名聲的确很好，他管理織造和鹽務時經常拿出銀子來修路修橋，與曹雪芹的爺爺曹寅一樣，當時江南人就給他們修建了生祠。關于李煦織造衙門裡的虧空，最大的就是接駕康熙皇帝南巡造成的，當然，李煦也從各種肥差中獲取大量财富，他們過着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這是毋庸置疑的。康熙皇帝賞識他，雍正皇帝痛恨他，都有客觀原因和曆史局限性，但他最後的結局是兩次抄家，也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慘重代價！因此從總體上來說，他是值得同情的！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曹雪芹的《紅樓夢》之所以能形成一門學問，就在于它不僅僅是一部小說，而是隐晦反映了曹雪芹家族的一些曆史，是把“真事隐藏在裡面的”，寄托了曹雪芹對家族興衰際遇的一段思考。曹雪芹試圖“補天”，他留戀過去的繁華生活，但他知道，他的天是補不成了，自己家族的奢侈靡費不是造成“天塌”的主要原因，這是滿清腐朽沒落的大環境造成的。不僅曹雪芹家族，他的親屬們：李煦家族、納爾蘇家族，孫文成家族，最後的結局要麼是革職，要麼是抄家，當“六親同運”成為一個普遍現象時，曹雪芹肯定會總結出一些道理！因此，我們看《紅樓夢》，不能僅僅看正面，還要看反面，因為背後的曆史才是建造《紅樓夢》這座大廈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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