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想在功夫上有造詣,那就得摒棄一切傳統武術的糟粕,直取武學精簡、直接的本質。你言及的那些武術家,他們所傳授的招式和傳統技法,全是‘有組織的抱殘守缺’,隻會誤人子弟,害他們脫離實戰。”
如果“一代宗師”馬保國能更早讀到這段話,大概就不會貿然去參加比賽,用自己的臉三次狠狠地痛擊對方的拳頭了吧?可惜,馬保國晚了一點。
這段話來自1966年4月18日,李小龍寫給木村武之的信。木村是李小龍的親傳弟子,此前練習柔道,因幾次被摔傷,喪失了練武的興趣。木村認識李小龍時,已35歲,而李小龍才19歲。李小龍曾要求弟子,不得以截拳道的名義開武館,隻能小範圍傳授,卻允許木村開武館。可見,李小龍對木村極為信任、傾囊相授。
這封信被收入《李小龍信劄:功夫、表演和生命》。書中,讀者也可見一個多元的李小龍,帶給讀者全新認識。
《李小龍信劄: 功夫、表演和生命》李小龍著,李倩譯,後浪 | 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6月
書信印證了李小龍起伏動蕩的人生
李小龍的生命短暫,但幾起幾伏。從艱苦的留學生涯到為成名苦苦掙紮,再到成名後突然精神垮掉,盡呈現在書中,許多細節頗為生動。
1959年4月29日,18歲的李小龍赴美留學,在船上,他給同伴寫信道:“我上船後結識的第一位朋友是個印度人,我們相談甚歡。他請我教他恰恰舞。”李小龍學過此舞,到美國後,一度教舞維生。在信中,李小龍抱怨道:“船上的酒吧喝什麼都要錢,就連可口可樂也不例外,我情願喝自來水。”洗澡時,因不知可調節水溫,李小龍“越洗越熱,燙得我都受不了了”。
在書信中,曲折地傳達出李小龍不同時期的心态。
比如在1972年11月的《緻麒麟》中,李小龍寫道:“當你用一雙慧眼審度自己的人生時,無疑會更加了解自己,了解所有身外之物皆屬虛影、淺薄異常。易言之,自知即自由。”
麒麟即小麒麟,本名陳元宗,從小與父親在粵劇舞台演出,與少年時代的李小龍交好,二人與奀仔、光仔自稱“龍城四虎”。李小龍在美取得一定名聲後,曾回香港,經陳元宗幫助,在電視台表演過截拳道。因無法接受邵氏公司提出的、每部影片僅2000美元的片酬,李小龍怅然離港。在後來的《猛龍過江》中,陳元宗曾義務出任武術指導。
寫這封信時,李小龍正籌拍《死亡的遊戲》,在工作、生活、人際關系上遭遇巨大壓力,這部影片第二年2月便放棄了。從《緻麒麟》最後一句:“多言一句:内在能量與外在體力能引導你實現畢生所願——将你生而為人的責任落到實處。”表面看,是在談武學,但不乏“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況味,俨然是寫給身處困境、欲去還留中的自己。
一些書信堪稱曆史的見證。
李小龍主演的《死亡的遊戲》劇照。
1973年7月20日,在《緻阿德裡安·馬歇爾》中,李小龍寫道:“八月二十五日,我會和琳達
(李小龍的夫人)
在洛杉矶碰頭,然後就着手準備返港,但願一切順利。”
阿德裡安·馬歇爾是李小龍的律師,李小龍希望赴美期間,與他讨論個人所得稅等方面的問題。這封信發出幾個小時後,李小龍去世。7天後,馬歇爾才收到這封信。從信中看,李小龍的赴美行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顯然,他沒想到自己會猝死。生命如此無常,讀罷令人唏噓。
愛妻子的大英雄VS處處留情的風流客
值得注意的是,提起李小龍,他的妻子琳達經常被忽略。
一方面,琳達是愛爾蘭裔的美國人,與李小龍的愛國者、中華武術代表的“人設”不太契合。另一方面,李小龍死後,琳達嫁給李的弟子湯姆。因湯姆寫了一本關于李小龍的書,引起琳達不滿,二人離婚。1991年,琳達又嫁給了股票經紀人詹姆斯,這段婚姻也以離婚收場。如果把琳達隻看成李小龍的配角,她的後半段人生顯然沒給李小龍添彩,所以人們選擇了集體無視。
李小龍有過很多情人,婚前有喬
(菲律賓人)
、露易絲、艾美
(日裔)
,婚後在坊間傳說較多的有苗可秀、丁佩,李死在丁的家中,這更讓人覺得琳達可有可無。
然而,在《李小龍信劄:功夫、表演和生命》中,至少有一半信件是寫給琳達的。很長一段時間,李小龍為了成名,四處漂泊,卻屢屢碰壁,在信中,琳達是經常被迫聽他抱怨、傾訴的那個人。
李小龍與妻子琳達。
書信可證,李小龍确實比較多情。
李小龍到美國後,先上高中,其間似乎有一段戀愛,在信中,他充滿套路地寫道:“最近,我常常去看電影,借此自我安撫、自我激勵。”接下來,他筆鋒一轉,希望那個女孩和他一起去接受“自我安撫、自我激勵”。
在愛迪生職業學校期間,李小龍又愛上了同學戴安娜,還給她抄寫了《中庸》裡的句子:“好學近乎知
(智)
,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
與琳達婚後,李小龍讨好夫人的主要方式,是“買買買”。
在書信中,李小龍經常表示“替你
(指琳達)
挑些衣裳,跟我說一下你的衣服尺碼
(胸圍等等)
”“跟我說一下你的頭圍和假發尺寸”,這可能也是一個巧妙的方式,讓琳達繼續給他寫信。當時香港物價很便宜,一套假發隻需350—450港币,比美國便宜一半。
在給琳達的信中,李小龍談工作的内容較多,比如自己正在争取哪個角色,即将和誰簽約,很多努力以失敗告終。那麼,為什麼李小龍要大談還沒成功的事呢?為什麼要在信中反複吹噓自己的成績?
1971年6月6日,李小龍在寫給琳達的信中,說:“下一期《黑帶》雜志的封面人物是我。有空買來看看吧,沒準你會覺得很有趣。”在另一封寫于1971年的信中,李小龍說:“寫這封信是想跟你說以下幾件事:1、《盲人追兇》大獲成功,隻要我演的角色一出現,立馬就能引起熱烈的反響……”
這些信透露了在李小龍内心的某種脆弱——他特别渴望得到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的贊賞,而琳達就是那個人。在信中,李小龍如此頻繁地提到他和琳達的孩子,并把兒子的畫寄給琳達。李小龍對溫情有近乎癡狂的渴望,這可能與他的父親過于嚴厲有關。李小龍拼命工作,讓自己異常忙亂。他始終覺得沒能滿足父親的期望。這份歉疚感讓李小龍比常人更有野心,也讓他更難擺脫情感的糾纏。
于是,出現了兩個李小龍:一個是愛妻子、愛孩子的大英雄,另一個則是左擁右抱、處處留情的風流客。
李小龍經典銀幕形象。
李小龍的武術哲學:功夫的最終目标是精簡
在《李小龍信劄:功夫、表演和生命》中,李小龍多次談到自己的武術哲學,這顯然是書中最吸引人的部分。在與木村武之、李俊九
(美國跆拳道之父)
、弗雷德·佐藤
(柔道家)
、李鴻新
(早期弟子)
等人的通信中,李小龍表達了他頗具穿透力的智慧。
1966年6月21日,在給威廉·多茲爾
(電視劇《青蜂俠》的制片人,李小龍因參與此片而成名)
的信中,李小龍寫道:“功夫的最終目标是精簡——以最少的招式、最小的力道,最大程度地表達自我——表演也大同小異。”
在同年緻維姬
(一名《青蜂俠》的影迷)
的信中,李小龍表示:“劈闆碎磚隻不過是些表演特技罷了,不值得刻意練習,更何況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練習的目标應以真正的武術技巧為主,如果你想要砸碎什麼東西,用錘子便是。”
手持雙截棍的李小龍。
在1966年4月18日寫給木村武之的信中,李小龍曾對“合氣道”做出評價:“那根本不切實際。個中高手或許也是有的,但他的力量唯有在與同門過招時才能體現出來,隻有那樣的對手才會配合他,為他體内的‘流動之氣’所左右。”這段話,顯然也适合評價“太極大師”闫芳。
雖然傳統武術一直想征用李小龍,但從書信看,李小龍不太信任傳統武術,對運氣、絕招、神功等,一概嗤之以鼻。相反,他更看重快速、力度、合理性,強調在實戰中有用的才是武術。李小龍早年練習太極拳,後來練習詠春拳,但他一直用批判的眼光來看問題,與刻意強調他是傳統武術的繼承者,迥然有别。
李小龍與詠春拳宗師葉問。
其實,李小龍不僅關注武術哲學,還是“細節控”,連服裝、木樁制作、武館内部陳設、武館标志設計等瑣碎小事,也會不斷過問。在香港時,少年李小龍是标準的學渣,但從書信看,他後來涉獵極廣,閱讀量驚人。在給李俊九的信中,他引用了自己寫的一首詩,節錄如下:
人多渴望出人頭地
卻唯恐失敗,淪為庸人
然而,我們能行
我們能成為理想中的自己
……
唯信者、行者,功成名就
而疑慮之人
不過遠遠注視、望塵莫及
香港星光大道上的李小龍塑像。
成功者必須跨越自己所知的一切領域,即使做不到最好,也要盡力。李小龍不是詩人,不是哲學家,也不是影帝,甚至不是拳擊冠軍,但能把這些都融合起來,恐怕隻有李小龍一個人,所以他走向不朽。
撰文 唐山
編輯 徐偉
校對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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