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生機大會#

少年時，讀樂府詩。印象最深到的是《孔雀東南飛》。靜聽先生說文解意，便覺先生語氣中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憂傷的溫柔。後來再去看那一段文字， 内心便愈加有一種敏感的痛。

她叫劉蘭芝，素色女子，花草地裡青色一抹，嫁給焦仲卿為妻。夫妻之間，本感情深厚。隻是舊時，感情不是男女二人之間單純的事，它總是牽涉太多，進而變得混亂，不純粹，又瘋癫。

一個男人一生至少要牽扯兩名女子——母親和妻子。而這二人之間，天然便有一種醒意在。至于其中的意味卻非三言兩語可以講解明了的。三人之間注定有牽扯一生都無法決斷的羁絆。所以男人要妻，母親總是有一種甘苦不明的心意，反映在焦母的身上，便是種妒意。

他們尋常度日，并無過錯，隻是相愛大甚。于是，焦母眼中便有一種不安。于是，棒打鸢鴦。如王小波說的那一句:“我們國家五千年的文明史，有一條主線，那就是反婚外戀，反通奸，還反對一切男女關系，不管它正當不正當。”深刻有理。

孔雀東南飛，五裡一排徊。

一句清淡的開端，看似漫不經心。卻隐着濁重的傷感。“徘徊”一詞道盡了個中曲婉。徘徊本身表達的便是種猶疑不定的意境。 這是暗示，暗示焦、劉二人的感情裡，那一種彷徨、不确定，猶豫帶來的不安。

這不安從劉蘭芝最初的那段獨白裡就開始透露。她說:“十三能織素， 十四學教衣，十五彈箜篌，十六通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殘妾留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焦仲卿說:” 夫人暫且回家一避，待時機成熟，我定将你迎回來，于此立誓，絕不相違。”她聽在耳中，疼在心底。兩情相悅愛不得的苦，猶如寒雪冰凍，通體而灌。心裡不是沒有絕望的，隻是他一句溫情的話語，她便又柔軟下來。她亦對他許下鄭重的諾言，來感激他的不棄不離。有一種女子有着玲珑的心。劉蘭芝便是這 樣的女子。他對她有一分好， 她便回贈他萬分的情。這樣的女子，所度之日所鐘之情，一不小心便會在人眼中變得微賤，令人異常傷感。

劉蘭芝對焦仲卿說的話字字千金落在彼此的心中，變成金钿沉在彼此的感情裡。“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還有什麼感情能比這四句話更堅決。

隻是，他們料不到這别後的再相見卻如末世裡的重逢，再無下次。

劉蘭芝回到娘家之後，任憑兄長力勸，她也不動改嫁的心思，這是她生來做女子最驕傲的一點堅持。但她是棄婦，她的意志被壓迫到最低，不會有人理會她内心的瘡痍。她的堅韌抵不過家族的逼迫。最終，妥協是唯一的結局。

那也是大戶人家，是太守的貴公子。但就在再嫁的前一日，乾坤大變，一切都沒有了回轉的餘地。

焦仲卿聽到劉蘭芝将改嫁的消息，連夜奔往劉家。想不到，再見她時，彼此仿若已經相隔經年，卻又好像絲毫不曾忘記兩人恒存的溫柔。他也不是怪她，他隻是内心委屈。說好的事，怎能說變就變了。于是他才扯出一番決絕的話:“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他并不是故意要将她逼到絕路上，他隻是自知不能丢了她、失了她、沒了她。他隻是無措，于是妄言。卻不料，那幾句話字字如鋼針，刺破她的最後一點隐忍的心。

她撂下一句“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便轉身離開再也不見，從這渾濁的人間消失。深情總以死亡來句讀，用決絕的背離來體證。劉蘭芝帶着内心的落寞投水自盡。不知她縱身時心裡是否有念頭，祈願自己能有一個好的來世，一段圓滿的姻緣。

那一頭，他亦已枯槁若卒。知她已離去，他再無挂慮和牽念。日長人靜，獨沐月華，每每想起劉蘭芝，他的心中便是滿滿當當的佳人面，猶若楊花浮落擾攘心中，不能安甯。感情從來都不是輕松的，他不知自己為之付出的代價如此巨大。有生之年，不能相伴，他知道自己也隻有随她同去往孤境絕地， 兩人隻好黃泉路上做鴛鴦了。院裡有一棵樹，枝向東南。那一年她初嫁過來，他與她也曾吟風弄月于那東南枝下。那是他們的最初，也成了彼此的終末。自缢于那東南枝上，這是他為她做出的最堅決的選擇。

再來讀《孔雀東南飛》的序。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缢于庭樹。時人傷之，為詩雲爾。”

言簡意赅。兩個相愛的人，被迫離散，然後殉情而亡，聞者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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