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尤氏對于兩個妹妹的悲劇為何如此漠然？

文：子凡shine

尤二姐吞金，尤三姐自刎，兩個年輕的如花似玉的生命，就這樣玉殒香消了，這樣的結局總是令人感到悲傷。同時，我們也有些疑惑，尤氏，作為賈珍的夫人，甯國府的當家女主人，為什麼對兩個妹妹的悲劇如此漠然？

尤氏來自一個小官僚家庭，并不像四大家族那樣顯赫。尤氏的母親稱作尤老安人，安人是六品官的夫人，說明尤氏的父親是一個六品官吏。尤氏是賈珍的續弦夫人，這樣的出身也算匹配了。

《紅樓夢》中從未提到過尤氏的父親，想來應該已經亡故了。尤老娘并非尤氏的親生母親，是帶着尤二姐、尤三姐嫁到尤家來的，因此尤老娘隻是尤氏名義上的母親，就像尤氏是賈蓉母親一樣。尤二姐、尤三姐是尤氏名義上的妹妹，實際上和尤氏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是尤氏和娘家人的來往很是密切。

尤老娘第一次出現是在賈敬生日慶典上，“尤氏的母親已先在這裡呢。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尤氏的母親和賈敬屬于親家關系，前來為賈敬的生日祝壽。

尤氏姊妹第一次出場是在秦可卿的喪事上，“隻見秦業、秦鐘并尤氏的幾個眷屬尤氏姊妹也都來了。”

尤氏姊妹再次出現就是賈敬的喪事了。彼時賈珍、賈蓉等并不在家，“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繼母接來在甯府看家。他這繼母隻得将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兒帶來，一并起居才放心。”

賈蓉聽說兩個姨娘來了，便和賈珍相視一笑，“賈珍忙說了幾聲妥當，加鞭便走，店也不投，連夜換馬飛馳”。這個“相視一笑”補了多少前文。

賈蓉見到尤二姐，笑嘻嘻地說道，“二姨娘，你又來了，我們父親正想你呢。”一個“又”字說明尤老娘經常帶着尤氏姊妹到甯國府來，尤二姐與賈珍的關系不言自明。

賈蓉花言巧語遊說于賈琏和尤老娘之間，讓賈琏娶了尤二姐做二房，賈珍一向垂涎于尤三姐的美貌，萌生了納尤三姐為妾的想法。尤三姐指着賈琏和賈珍的鼻子大罵，“你别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尤三姐看得倒是透徹，隻是她們的名聲已經和甯國府聯系在一起，變得肮髒而污穢。她們的悲劇已經無可挽回。

那麼，尤氏在尤二姐、尤三姐的悲劇中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賈珍想了想，笑道：“其實倒也罷了。隻不知你二姨心中願意不願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問準了你二姨，再作定奪。”于是又教了賈蓉一篇話，便走過來将此事告訴了尤氏。尤氏卻知此事不妥，因而極力勸止。無奈賈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順從慣了的，況且他與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隻得由他們鬧去了。

賈蓉、賈琏和賈珍各懷心腹事，已經議定了将尤二姐說與賈琏做二房的主意之後，賈珍告知了尤氏。這就是尤氏在甯國府的地位，沒有任何話語權和決策權，隻是一個知情權。書中為尤氏找了兩個借口，一是順從慣了賈珍，二是和尤二姐非親姐妹，于是“不便深管”，由他們鬧去了。

我們設想一下，如果尤二姐、尤三姐是尤氏的親妹妹，她還會這樣袖手旁觀嗎？遇到這樣的事情，她不應該是去找尤老娘和尤氏姊妹，陳明利弊利害嗎？可是，尤氏卻從始至終沒有給尤氏姊妹任何建議，沒有和尤老娘進行過任何交流，她隻是向賈珍“勸止”之後，就不再幹涉了。

王熙鳳大鬧甯國府，直指尤氏道，

“自古說：‘妻賢夫禍少，表壯不如裡壯。’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得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幹，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隻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總是他們也不怕你，也不聽你。”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這樣。你不信問問跟的人，我何曾不勸的，也得他們聽。叫我怎麼樣呢，怨不得妹妹生氣，我隻好聽着罷了。”

我一直覺得，尤氏“勸止賈珍”的話是為自己留的後路。事實上，尤氏和王熙鳳關系密切，尤氏對于王熙鳳的性格，為人行事的潑辣狠毒十分清楚，因此她要給自己找一個說辭，一旦東窗事發，好有退路。于是在這個時候，她就可以和王熙鳳說，你看看我勸了，不信你可以問問跟前這些人，我不是沒努力過，可是他們都不聽，我有什麼辦法呢？

尤氏以一個“老實人”的狀态存在着，一味小心圖賢良的名聲，她用這樣的扮豬吃虎的方式，驕縱着賈珍的欲望和權威，赢得旁人的好感和同情，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做着甯國府的女主人。

尤氏姊妹的悲劇，第一兇手當然是賈珍、賈琏、賈蓉這些纨绔子弟，她們垂涎于尤氏姊妹的美色，不顧廉恥，沒有天理人倫。

其次才是那些直接兇手，如王熙鳳之于尤二姐，柳湘蓮之于尤三姐。

第三，就是尤氏姊妹的家人，尤老娘和尤氏，無意之間充當了尤二姐事件的幫兇。

為什麼這樣說呢？原因有以下幾點：

尤老娘本身就有嫌貧愛富的思想傾向，從她自身的經曆來說，依附男人是她們活下去的手段和方式。尤二姐和皇糧莊頭張家指腹為婚，讀者需要特别注意“指腹為婚”這種形式， 是指子女尚在娘肚子裡，父母親就給指定了婚姻，是我國古代的一種特殊嫁娶形式。一般說來兩家關系非常好才會有這樣的行為。可是後來張家敗落了，賈蓉說“我老娘時常抱怨，要與他家退婚”，這足以說明尤老娘是一個見利忘義的人。

尤二姐呢，和尤老娘的心情是一樣的，書中說，“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當時錯許張華，緻使後來終身失所，今見賈琏有情，況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點頭依允。”也就是說尤老娘和尤二姐的性情都是嫌貧愛富。

我們說尤氏和尤老娘母女并無任何血緣關系，但是為什麼來往這樣密切呢？甯國府豪門顯貴，自然背靠大樹好乘涼，尤老娘是想着依靠賈珍的勢力幫助自家的生活，還希望通過賈珍的關系為自己的兩個女兒尋找富貴人家做女婿。而尤氏呢？她在娘家沒有其他親屬，在甯國府也是續弦的身份，隻是賈蓉的繼母，自己并無所出，這樣孤單單的一個人，尤老娘和尤氏姊妹主動投靠，尤氏自然不會向外推，好歹是自己的娘家人。

随着尤氏娘家人與賈府的往來密切，賈珍、賈蓉和尤氏姊妹之間的關系也變得非同一般起來，尤老娘和尤氏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隻不過表面上過得去，就裝聾作啞而已。尤老娘想依附豪門，尤氏想鞏固自己的地位，她們都不敢違拗賈珍的意思。或許，尤氏姊妹在她們的心中，早就已成為攫取權益的工具了。

賈珍是如何的好色，王熙鳳是如何的彪悍，尤老娘是怎樣的心思，這些恐怕在尤氏的心中已經過了千百遍，她最後還是選擇了“事不關己”的态度，任由事态發展，終至于不可收拾。張愛玲說過，“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揭開了表面的繁華绮麗，其肮髒的本來面目令人不忍卒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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