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明末代皇帝朱由榔被押往雲南後,謹慎的吳三桂派遣自己認為最可靠的滿清八旗将士看守,吳三桂怎麼也不會想到問題恰恰出在這些八旗将士身上,以四十名八旗武官為首的兩千餘名八旗将士救走永曆帝“反清複明”。當然,這場荒誕的鬧劇被吳三桂及時派兵平定。這次八旗兵變的的背後不僅僅是單純的“反清複明”,而是清初滿清八旗這種執行力極強,以軍事為主導的組織衰敗的冰山一角。
背景:南明三王内讧,永曆“西狩”緬甸
南明永曆帝朱由榔是明神宗萬曆帝朱翊鈞的孫子,其父為桂王朱常灜。時值明末天下大亂,朱由榔的父親桂王喪失了封地,朱由榔便跟着父親颠沛流離,朱常灜死後朱由榔的三哥朱由楥繼承王位,沒過多久朱由楥病逝,朱由榔成為新的桂王。
明亡後,在南京的明朝官員先是擁立福王朱由崧建立了南明。因年号為弘光,所以史稱弘光政權,腐敗的弘光小朝廷幾個月後便被清軍攻破。次年鄭芝龍等人擁立唐王朱聿鍵在福建稱帝,年号隆武,史稱隆武政權。随之魯王朱以海在浙江稱帝,危亡之際隆武政權與魯王政權不僅沒有同仇敵忾抵抗清軍,竟然為争正統明争暗鬥,各自為政,正好給了清軍各個擊破的機會。之後隆武帝遇害,魯王逃亡海外。隆武帝遇害兩個月後桂王朱由榔在廣東監國,一個月後隆武帝的弟弟朱聿鐭又在廣州自立稱帝,幾天後永曆帝得到消息慌忙稱帝,雙方為争正統又互相攻伐,同室操戈,南明内部再次元氣大傷。
福王粗知文墨,魯王薄曉琴書,楚王但知痛哭,永曆惟事奔逃;…誰知趙氏一塊肉,入手即臭腐糜爛。如此庸碌,欲與圖成,真萬萬不可得之數也。——《石匮書後集卷第五》
一個多月後,唐王政權被清軍殲滅,魯王被俘後自缢。永曆帝率部逃往廣西繼續招攬舊部,同時聯合大西王張獻忠舊部繼續堅持抗清鬥争,期間孫可望和李定國又為争永曆帝互相攻,最終孫可望被李定國擊敗後投靠清朝。
永曆十三年(公元1659年),清軍攻占雲南,永曆帝逃往緬甸北,期間與李定國部分離。明朝雖然曾經是緬甸王的宗主國,但緬甸王莽達喇(Pindale)知道南明大勢已去,清朝統一已成必然,永曆帝不過是來政治避難,所以隻是接濟永曆帝日常物資。期間李定國率軍多次入緬,希望接回永曆帝,因緬甸和永曆帝身邊的奸臣所阻未果。
十七年,定國、文選與緬戰,索其主,連敗緬兵,緬終不肯出由榔。——《明史》
咒水之難,永曆帝被俘不久,緬甸發生政變,緬甸樞密院(緬甸名:魯道)廢黜并處死莽達喇,立莽達的弟弟莽白(PyeMin),新緬甸王邀請永曆前來祝賀,永曆帝當即就表示對這種從至親手裡奪權的行為十分厭惡,“以其事不正,遂不遣賀”,因此徹底得罪了新緬甸王。
緬甸王劇照
心懷不軌的緬甸王诓騙永曆帝來咒水誓盟,最後緬甸王派遣士兵殺死大部分南明官員,并囚禁永曆帝及其家屬,可憐的永曆帝隻能靠附近僧侶的救濟苟延殘喘,同時清軍向緬甸王索要永曆帝和君臣,并政治施壓,武力威脅。
時緬甸弟弑兄自立,欲盡殺文武諸臣,遣人來言曰:“蠻俗貴詛盟,請與天朝諸公飲咒水。”——《明史》
半年後,清軍大軍壓境,兵鋒直指緬甸,緬甸王大驚失色,立即将永曆帝獻給清軍,這是永曆十五年。期間,吳三桂率軍入緬時,永曆帝寫信乞求吳三桂饒命,并異想天開的希望吳三桂回心轉意,永曆帝的幼稚實在令人唏噓。
“倘能轉禍為福,反危就安,以南方片席,俾朕備位共主,惟将軍命。是将軍雖臣清朝,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厚恩矣。”——《南明史》
随後永曆帝被清軍押往昆明囚禁,永曆帝雖然軟弱無能,優柔寡斷,但是相貌堂堂,身軀健碩,期間吳三桂還是恭恭敬敬的去觐見永曆帝,永曆帝見到吳三桂一頓痛斥,主要就是說吳三桂世受明朝皇恩,卻幹出背主求榮,恩将仇報的卑劣行徑,吳三桂長跪不起,緘口不語。吳三桂當時大概是心中有愧吧,可能也想到了自己會背負千古罵名。
滿清八旗救永曆說完事件背景下面說事件過程和分析。當時吳三桂為防止漢人士兵中有人被策反救走永曆帝,便派遣自己認為最可靠的滿洲八旗将士看守永曆帝,可是吳三桂怎麼也沒想到,發生叛變的恰恰是這些八旗将士。
首先這種說法不是空穴來風,在錢海嶽先生《南明史》以及《庭備錄》、《雲南備徵志》都有明文記載的。
滿兵中有藍旗章京兀兒特者,見而大憤,曰:“吳三桂食明厚祿,何無毫發恩乃爾!”謂其下曰:“此真天子也,可奉之為百世功。”八旗将士拜呼萬歲,争去辮為号。——錢海嶽《南明史》
這一段内容是介紹救永曆帝朱由榔的人物以及當時的情景。而在這段文字之前還有一段文字引人深思。
上自蒙塵,冠馬尾愣鬃帽,衣屯絹大袖袍,束黃絲帶,舉止端莊,甲士參谒,靜坐不視,奏語不答。——錢海嶽《南明史》
前文就已經說到,永曆帝相貌堂堂,身軀寬大,舉止端莊十分具有天子相貌。滿清八旗兵是被永曆帝的相貌和個人魅力征服了?目前是有這種說法,但似乎不太切合實際,當時明朝大勢已去,清朝風頭正盛,問鼎天下隻是時間問題。這些在清軍中征戰多年的将士不可能不知道。
這個觀點實在是經不得推敲,即使那些滿清八旗的将士是十足的顔控也不會拿着身家性命來犯出如此得不償失的錯誤,關于滿清八旗救永曆事件記載比較詳細的是錢海嶽先生的《南明史》,而顧城先生所撰的《南明史》對于此事隻是一筆待過,見下文引用處。由此可見,這個問題本身就十分矛盾,史書中隻是記載了八旗将士救走永曆帝,沒有詳細的記載這次兵變的前因後果。如果僅因為永曆具有天子相貌就令滿清八旗将士誓死追随實在是不能讓人理解,這個說法完全可以排除,這裡就不再贅言。
吳三桂于下營時均将朱由榔一家置于附近地方帳篷内,由滿洲官兵嚴密看守。原先随從永曆的明朝官員妻妾躲過咒水之難後,又被滿洲官兵搶去。——顧城《南明史》
另一種觀點似乎就顯得有根據了,那就是當年努爾哈赤在統一女真部落時曾經結下的世仇,甚至是列舉出努爾哈赤曾經征服海西女真扈倫四部之一葉赫部末代酋長金台吉的那句“吾子孫雖存一女子,亦必覆滿洲!”這樣看來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是經不起推敲。
曾經被努爾哈赤統一過人部落都把他們打亂編入各旗,僅葉赫那拉一氏就分散在各旗之中,他們沒有條件更沒有這個必要來反清複明。縱使他們私下密謀許久,但這次參與兵變的武官有四十餘人,士兵也有兩千餘人,不可能做到被前線密謀者統一指揮。清初八旗主要是一個軍事組織,其次才是政治組織和生産組織,上層對下層的命令執行力度十分靈活有效。所以應該暫時脫離下層官兵之間的讨論,轉向清初高層之間的矛盾尋找答案。
八旗救永曆是高層與底層的矛盾堆積史書中往往被人忽略的文字或許就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之一,“章京”滿語中就是将軍的意思,清太宗皇太極時期曾規定除一旗的軍政長官固山額真之外,其餘武官都可以稱為“章京”。上文的武官是甲喇章京,就是參将。這個參将屬于正藍旗,這一點在《雲南備徵志》裡有明文記載。
《雲南備徵志·卷十六》
正藍旗建立初由努爾哈赤第五子莽古爾泰統領,莽古爾泰意圖謀反被殺。皇太極便把正藍旗和自己的正黃旗混編,組成新的正黃旗和鑲黃旗,皇太極從中抽取8個牛錄劃分給豪格,組成新的正藍旗,所以在順治初期正藍旗是由皇太極長子豪格統領,在皇太極死後多爾衮和豪格争帝位導緻兩人的矛盾越積越深,即使在順治帝繼位後兩人仍然明争暗鬥,隻是沒有爆發大規模武力沖突事件。看似穩重的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選擇倒向豪格陣營,但顯然濟格爾朗在多爾衮和豪格的争鋒中目光更為長遠,正是他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才讓雙方妥協,皇太極的第九子福臨順利繼承皇位,也就是順治皇帝。而濟爾哈朗的真實面目一直到順治帝清算多爾衮後才徹底暴露出來,當然這是後話。
多爾衮劇照
1649年,也就是順治五年,多爾衮羅織罪名要處死豪格,最後在順治帝的勸阻下才改為免死囚禁,不久豪格就死于獄中。兩人的政治争鋒以多爾衮的勝出宣告結束,豪格死後,多爾衮開始吞并豪格的勢力。
構陷威逼,使肅親王不得其死,逐納其妃,且将官兵、戶口、财産等項不行歸公,俱以肥記。——《清世祖實錄》
多爾衮吞并豪格的勢力時最主要的手段就是“換旗”,多爾衮為了長期占有正藍旗的人員和财産,便将正藍旗的旗人調往鑲白旗,然後再派遣鑲白旗的人調往正藍旗,徹底打亂編制後就變成了以白旗領導藍旗的格局,多爾衮胞弟多铎的鑲白旗改為正藍旗。
正白、鑲白、正藍、鑲藍四旗旗幟
多爾衮這種互換旗籍的做法看似是一種鞏固自己實力的可行手段,但卻忽略了被換旗籍的旗人。首先是原屬于正白旗和鑲白旗的旗人被換為正藍旗,而正藍旗和鑲黃旗、正黃旗一樣是由皇帝統領,是上三旗之一。即使在多爾衮死後順治帝為加強皇權親自統領多爾衮的正白旗,這樣本是上三旗的正藍旗人依然是下五旗,并沒有因為多爾衮被清算而成為上三旗。
滿洲八旗本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上三旗和下五旗的固定格局形成後就有了高低貴賤之分,上三旗不管是從地位和待遇上都要明顯高于下五旗,而下五旗在機遇方面也明顯弱于上三旗,上三旗作為皇帝所屬,肯定是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就使各旗内的矛盾從上到下都存在,而下五旗無法打破這種固定的局面,隻能依靠攀附上三旗和立下一定的戰功才能被擡旗,當然難度特别大。列如乾隆時期權臣和珅極受乾隆寵信都沒有獲得擡旗的待遇。本次兵變的正藍旗章京兀兒特就是屬于這樣一個極其混亂,又矛盾重重的正藍旗。
八旗铠甲
可以說從八旗創立之初到多爾衮死後順治親自統領正黃、鑲黃、正白三旗之前,各旗内部因為高層鬥争,頻繁變動造成了八旗戰鬥力和凝聚力的衰落。
毫無疑問,滿清八旗救永曆的這次兵變注定不會成功,而這些救永曆的八旗将士不會是努爾哈赤曾經敵人的後代單純的報複愛新覺羅家族,更不是真的被永曆帝的個人魅力所征服。而是一種長期積累的矛盾形成的一種必然的結局,也是以順治帝的中心的高層授權的行動,甚至是直接命令的行動。不管是為了搶奪永曆立功還是真的要反清,但最終目的都是不滿足于已經形成的固定局面而采取的非常措施,永曆雖然是這次兵變中的主要人物,但更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他和那些底層的滿清将士一樣,被利用完随時可以丢棄。
這次兵變聽起來荒誕,但并不是主要問題所在,主要問題是這次兵變的背後暴露了清初八旗就已經開始衰落的現象。
結語:内讧從來不是南明專屬通過以上分析,不僅可以看出這次荒誕的兵變實際暴露了八旗内部的矛盾和清初就開始衰敗的局面,更可以看到清初滿清八旗和同時期的南明内部一樣,一直存在同室操戈的現象,隻不過清初内部的鬥争沒有動搖清朝的根基,反而是順治帝利用這些鬥争一步步加強皇權。反觀南明内部的鬥争,皇權一直處于被動,每次互相攻伐都讓南明一步步走向滅亡的深淵。
參考文獻《明史》、《大清世祖章皇帝實錄》
[美]司徒琳《南明史1644—1662》、錢海嶽《南明史》、顧城《南明史》
《雲南備徵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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