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志賓
摘編自《風雅宋:宋朝生活圖志》,中國财政經濟出版社出版
我老苦寂寥,誰與娛晨暮?狸奴共茵席,鹿麑随杖屦。
歲薄食無餘,恨使鳥雀去。安得粟滿囷,作粥饋行路!
——陸遊《冬日齋中即事》
夜宮狸影
貓是月光下的神秘獨行者,當它們在重門鎖閉、簾幕拂垂的皇宮永巷中潛行時,更增添了宮闱的神秘性。宋朝民間将貓稱為“天子妃”,它源起于一段悲傷的唐宮往事。
唐高宗李治寵妃蕭淑妃受武則天迫害,被打入冷宮,削為庶人。被囚之初,蕭良娣發下毒咒說:“願阿武(則天)為鼠,吾作貓兒,生生扼其喉!”
武則天既驚且怒,便在宮中立了一道禁貓令,以防“天子妃”蕭良娣複仇。蕭淑妃的話能令武則天如此恐懼,原因說來也巧,因為武則天生肖屬鼠。
貓兒亦與大宋的鳳冠與皇位的歸屬有聯系。它們在宋朝有數個别稱,以“狸貓”和“狸奴”最為常用。
宋孝宗趙昚被立為太子,還真托了一隻狸奴的福。紹興二年(1132年),尚無子嗣的趙構年歲漸高,為了延續大宋國祚,便诏令官員在宗室中征選十名七歲以下的童子,作為太子的備選。這十人入宮後,從中又選出了二人。
這兩個宗子一胖一瘦,趙構較中意較胖的那個,就賜給瘦子300兩銀子,遣他回家。瘦子還未走出殿門,趙構卻喚他回來,因為他又動搖了。
趙構讓他們叉手并立,倏然間,一隻貓從他們跟前晃過。胖子飛起一腳,将這搗亂的貓踢将開去。這一腳也踢碎了胖子的太子夢。趙構闆着臉說:“貓兒偶然經過,有必要踹它一腳嗎?你為人如此輕率,安能執掌國玺?”于是,胖子被送走,瘦子留宮。這位不踢貓的孩子就是後來的孝宗皇帝趙昚。
南宋皇室盛行養貓,胖子的暴行在任何時候均會遭譴。但反之,臣下若和皇帝談到宮裡的禦貓,縱是犯忌,皇帝亦多會寬諒他們。
宋理宗在祭祀時,問随侍的大臣徐清叟:“貓兒捕鼠,你怎麼看?”徐清叟根據貓的習性,說:“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因為老鼠落到貓爪中時,貓會先留着老鼠,玩上幾回再吃。貓食鼠時撕咬的動作較殘暴。
話音才落,徐清叟就知自己失言,因為宋理宗生肖正屬鼠。但愛貓的皇帝卻毫不在意。宮廷的侍臣和宦官為求得到君王的重用,争相搜求各地名貓,進獻禦前。
華府貓迹
貓在皇宮過得闊氣,在貴族的華府中,它們過得也不賴。依功能,宋代的貓可分為“捕鼠之貓”與“不捕之貓”。不難揣知,平民養的貓多是捕鼠之貓,在普通人的認知中,捕鼠必然是貓的天職。但随着國人生活的日益富足,隻供賞玩的不捕之貓也日益增多。飼養者多是社會的上層精英。
南宋桐江有一富翁,家養二貓,寵愛甚深。它們坐卧不離身,日間在富翁懷抱中接受愛撫,夜間随他入寝。富翁出外時,就托付奴婢好生伺候它們。
有一天,一老鼠跳進甕中偷吃糧食,奴婢急告主人。主人想他的貓兒終有用武之地了,樂呵呵地抱着一隻貓投進甕中。老鼠吓得上蹿下跳,叫聲慘絕。那貓卻不敢攻擊它,而被老鼠吓得從甕底一躍而出。富翁笑笑,将另一隻貓也放入甕中。
豈料它也從甕中逃出,庭中恰好有一隻小雞,落進雞爪的小貓竟被活活啄死!這真不啻“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貓版!
在南宋的官僚貴人府中,流行養一種黃白相間的寵物貓“獅子貓”。《夢粱錄•獸之品》說:“(獅子貓)不能捕鼠,以為美觀,多府第貴官諸司人畜之,特見貴愛。”
南宋臨安城百業旺盛,養貓人還能在一些商鋪裡購得供獅子貓食用的貓糧和貓窩。顧客們的愛寵更能在鋪中享受到諸如剪毛美容等服務。專售貓食的商鋪在北宋時已初見端倪。
秦桧那個受封“崇國夫人”、小名“童夫人”的孫女丢過一隻獅子貓。相府走丢獅貓與杭州市民有何相幹呢?但對養尊處優的秦府大小姐來講,這可是天大的事。
秦府責令臨安府必須在限期之内尋回“寶貓”。期滿,臨安府的官吏仍未破案。為使秦小姐消氣,他們就将臨近秦府的居民一一拘來問審,并拟讓一名武官充當替罪羊。
那名無辜的武官很惶恐,他整日漫行,四處搜尋。凡見獅貓,他都悉數捕來,但童夫人卻說這不是她家的那隻貓。武官賄賂了秦府一名老衛兵,得知了那獅貓的特征和長相,然後便在杭州城的各處酒樓茶肆張貼上百張帶圖的尋貓啟事,以求線索。
臨安知府心生恻隐,央求秦府的一個受寵小人,替活受罪的人們向秦小姐求情。經連番懇求,童夫人才不再深究此事,了卻這樁“獅貓案”。
宋人愛貓成習,“涉貓”的犯罪活動,雖讓人生厭,但也無可避免地産生了。杭州城房舍低矮,地氣潮濕,小貓性本貪玩,就常到室外嬉耍,趁便曬下日光浴。
偷貓賊亦遊蕩于街巷中。他們偷到小貓後,為了不讓它們嚎叫,常把它們浸入水中。貓是有潔癖的動物,皮毛一打濕,它們便會不停舔着身上的水分,直到舔淨為止。但到了那時,它們離家已經極遠。
被盜走的貓,多半會被轉賣給餐館。據嶽飛孫子嶽珂所著的《桯史》載,杭州有一家名為“鬻野味”的食店,以價廉物美的貓肉和狗肉為賣點,吸引了成堆的顧客。
護書銜蟬
宋代詩人多愛貓。黃庭堅飼養的家貓壽終後,沒有天敵的老鼠就成了夜裡的惡魔。它們整夜競奔,翻盤弄碗,擾得黃庭堅睡難安眠。正巧黃庭堅聽說某名官員的母貓待産,就買了幾斤魚,以貓魚為手禮,請主人分贈一隻貓。
黃庭堅的朋友周文送過一隻貓給他。黃庭堅作了一首《謝周文隻送貓兒》一詩答謝他的惠贈,兼贊周家貓的雄風:
養得狸奴立戰功,将軍細柳有家風。一箪未免魚餐薄,四壁常令鼠空空。
周家貓戰功昭著,殺鼠如麻,頗有西漢細柳營大将周亞夫的風範。它還很“仁義”,并不計較吃住,亦不嫌主人家貧。每頓飯雖隻有魚可吃,也無所謂,因為它還有老鼠可吃,黃庭堅因而家無一鼠。
林逋是北宋杭州隐士,他不娶不仕,結廬西湖孤山下,畜養白鶴,植梅自娛,人謂之“梅妻鶴子”。林逋在《貓兒詩》中,以诙諧的口吻安慰他的貓兒:
纖鈎時得小溪魚,飽卧花陰興有餘。自是鼠嫌貧不到,莫慚屍素在吾廬。
南宋宮廷畫師李迪隻在畫裡畫了一隻通體金色、胸有銀毛的“金床銀背”貓。這隻金床銀背毛發柔順、雜而不亂、層次分明,很符合古人“胸有旋毛,貓命不長”的相貓觀念,也反映了宋人深盼貓兒福壽雙全的願想。
林逋釣到的溪魚都成了小貓的食糧。小貓吃飽後,時常睡進卧花之夢中。林逋在末句勸道:“我家實在太窮了,連老鼠也不來光顧。你可别因為無所事事而抛下我和我的草廬。”人說貓勢利,不如狗之忠義。此話的對錯尚且不論,至少,林逋認為老鼠比小貓還要勢利。
貓之于宋代文人,不唯是老鼠的克星,亦是文化的守護者。蘇轼的友人蔡天啟,也曾向人乞貓。他不是心疼自家的廚房遭到老鼠的糟蹋,因為他自己都吃不飽,鼠輩們還能吃到殘羹剩菜嗎?他唯怕老鼠“餓急敗壞”,會轉去啃咬他最寶貴的藏書。
貓的妙處并不止于“捕鼠”和“護書”,還在于“報時”。古人還能通過貓瞳孔的形狀變化來判斷時辰。沈括《夢溪筆談》有一則“貓眼定時”的故事。
歐陽修藏有一幅古畫《牡丹叢》。畫中的花叢下趴着一隻貓,歐陽修弄不懂畫家畫貓的用意。他的姻親吳育觀畫後說:“這是一株中午時的牡丹花。依據在哪呢?你看罷,它花瓣半蔫,花色黯淡,顯然是缺乏朝氣的日午牡丹。你再看看花下之貓,它的瞳孔細如絲線,隻有正午時的貓才會這樣。”
吳育又補充說:“貓眼在晨時與暮時都是圓的,它随着太陽的升高而漸變狹長,到日頭最高的中午,便眯成一條線。”
乞貓是中華的古老民俗,今日的廣東局部地區仍有此俗。人們想要得到一隻貓,例須用魚、鹽等食物向貓主人交換,而不是花錢購買。
乞貓通常隻限于親友鄰裡之間,要貓的人要以“聘”的名義求貓,而在東南地區,最典型的聘禮是“鹽”,蓋因“鹽”與吳音的“緣”字諧音。
陸遊一生作詩近萬,其中即有多首愛貓詩。他多次以鹽為“聘禮”,迎請小貓。陸遊家有名可考的家貓有兩隻,詩人根據它們的體貌,将它們取名“雪兒”和“粉鼻”。
晚年的陸遊遭罷官,成了一名自耕農,光景亦時好時壞。他自己受苦不要緊,卻不願讓狸奴随他吃苦。陸遊在《贈貓》詩中,向狸奴傳達了他的歉意:
裹鹽迎得小狸奴,盡護山房萬卷書。慚愧家貧策勳薄,寒無氈坐食無魚。
大意是:你是我書房的守衛者,無奈我家裡太窮,無力富養你,供你坐的毛氈,供你享用的鮮魚,我統統欠奉。但貓性不比溝壑難填的人性,人類若能勻給它們一口剩菜,即便沒有魚,貓也會知足。
貓是陸遊的老友,它們相從陸遊踏遍南宋的殘山剩水,陪着陸遊一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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