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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父日記第六天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10 20:32:12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

陪父日記

(紀實随筆)

楊崇德

第14天

2019年8月15日。農曆七月十五。

星期四。

今天,是我們的父親離開醫院、回到老家窮天的第1天。

更讓人感到迷茫的是——今天,又是我國傳統節日裡的中元節。

在我們老家,我們把這個節日,通常叫成“七月半”,或者“鬼節”。

相信迷信的人,都會說,今天,閻王會打開地獄禁锢之門,讓囚禁已久的冤魂厲鬼們,全部走出來,回到人間。讓它們獲得短時間的休暇,享受着人間的血食。它們也會變得無拘無束,四處遊蕩。正常亡故的,會大大方方回到自己的子嗣家中,接受子嗣們的供祭,吃一頓大餐,發一回小财,給子嗣許下保佑的話,然後離去;非正常亡故的,則隻能躲躲藏藏,忽隐忽現,它們不敢與正常亡故的同道,但也想獲得子嗣們的慰祭。甚至,會變成厲鬼惡鬼,攔路搶劫,催促人間弱者,早日上道。

這一天,生者都會給自己死去的親人們,燒冥錢、燒紙衣、放河燈,拜祭招魂,消災增福,化解怨氣,祈求保佑,求得平安。

還在昨天下午,我和家人們,商量送父親回老家時,我就敏感地想到了今天這個特殊日子。

雖然,我沒有把心中的顧慮,直接說出來。但大家,都早已心照不宣了。都在考慮着:明天是七月半,病危之中的父親,要運回老家去,可能不是太吉利了。有點兇多吉少的成份!

至于怎麼個不吉利法,我也說不出太多的理由來。

我隻是在心裡,暗暗擔心着:奄奄一息的父親,如果在“七月半”回老家的路上,萬一遇到了四處遊蕩着的孤魂野鬼,它們會不會魔心大開,不問青紅皂白,對我這個朝不慮夕、日薄西山、氣若遊絲的父親下毒手,提前拖我父親,去陰曹地府呢?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2

我多麼地希望,我那些已經亡故的先輩們,比如:我那個不知葬身何處的親爺爺、我那個改嫁過兩次的親奶奶、我那些撫養我父親長大的太公太婆,能不能不失時機地機警地站出來,為我病重的父親護路,打敗路上一切企圖對我父親圖謀不軌的孤魂野鬼!

那樣,我将好好地祭奠我的先祖亡靈。

我們确實想在我們的窮天老家,好好陪一陪我們的父親。陪着父親能夠奇迹般地康複,然後再回懷化,再回到弟弟家裡去,一起和我們過正常的人間幸福時光。

這兩天,已經有另外3位醫生,找我和弟弟談了。

他們說,你們父親的病,已經到了很晚期了,醫院早就無能為力了。

他們還交代說,你們父親,随時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結果。

他們的建議是:還是早點出院為妥,在家裡靜養。

一聽到醫生口中“靜養”二字,我就心如刀絞。

醫生的嘴,說得比較含蓄。其實,這分明就是一套撒手不管的推脫之辭了。

說白了,他們是讓我父親自己“等死”。

醫院都沒有辦法了!

醫院都已經投降了!

醫生都在繳槍了!

家裡的人,難道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我的老家窮天,山青水綠,空氣新鮮,民風淳樸,心地善良。

那裡的山山水水,那裡的一草一木,見證着我父親的長大。

那裡,凡是有生命或者無生命的東西,幾乎都能感受到我父親的優秀人品和卓越心志。

父親是個好人,好人怎麼能夠說走就走呢?

滿肚子癌細胞的父親,在城裡已經無路可走了。他隻能回到我們的窮天老家,回到他的原點。像樹葉一樣,慢慢落下來,然後,伏在它自己的根梁上。

爹啊,窮天老家歡迎我們去!

既然你無處安身,既然醫院無法立身了,我們就回老家去吧!

我們,今天就去!

或許,窮天的水、氣、風、光,它們會撫摸您,它們會滋養您,幫助您一天天擺脫病魔,一天天好起來的!

我們隻有這樣了。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3

淩晨2點半。父親屙了1次尿。

我、友松舅舅、周芬三個人,一同為父親接尿。

父親的尿,還是那麼金燦燦的,像熔化了的金子。

我把它倒進廁所。我細細地看着它,窸窸窣窣地流出來,猶如煉鋼爐裡,倒出來的液體。

一個人肚子裡,如果排洩出來的液體,都成了這種金貴無比的顔色,那一定是說明,它已經經過了千頭萬緒、千難萬困的磨練。

可以想像,我的父親,為了這一泡異常的尿,他受了多麼大痛苦和折磨啊!

父親幾乎一夜沒有睡穩。

他表現得越來越艱難了。

看到父親如此這般艱難,我心如針刺,卻又束手無策。

做兒子的,最大的痛苦,莫過于看到自己最親愛的人,在痛苦之中,生不能回,死不能去。

我問父親:“爹啊,你是不是感到非常吃虧了啊?”

父親“歐歐”地應。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鑽了出來。

我握着父親的手,說:“爹,你想回窮天老家了嗎?”

父親“歐歐”地點頭。

父親想回老家了。

父親一定也是猜到自己熬不住了。

就在上午,父親還表示“不想回去”。他還想治好。

父親原先說過,除非治不好了,才回窮天老家去。

父親這般應着,這等于,父親也在放棄了自己。

我撲過去,把父親的頭,攏在了懷裡。

我想溫暖溫暖一下我的父親。

我想讓父親,聽到他兒子痛苦的心跳!

父親的嘴唇,幹裂得有些發焦。我抱着父親,把他扶起來。想給他喂點水喝。

父親嘴裡沾到了一口水,可是,他有點咽不下去。

難道,這幾口水,對于父親,都成了一種奢侈嗎?

我感到,父親的情況,已經很不妙了。因此,又立刻給弟弟打電話。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4

現在,還隻是淩晨3點多。

我們得重新考慮,改變原來的計劃,提前送父親回老家了。

友松滿舅舅,好生看了看他的姐夫,眼珠子也紅了。

滿舅舅說,你爹已經很吃虧了,要注意他的一切動靜。

我喜歡這個滿舅舅。他總是在我家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我們出謀劃策,給我們以安慰,以鼓舞,以增強對生活的勇氣。

1984年8月末,我作為一個農家子弟,拿到了湖南省銀行學校的中專錄取通知書。準備去省城長沙讀書報到時,父親帶我去了懷化城。在我的父輩母輩家庭裡,當時在懷化上班的,就隻有這個滿舅舅了。盡管,他的單位是個不怎麼樣的玻璃廠(後調入懷化市床單廠),但畢竟是呷國家糧的。

我和父親,在去長沙的前一天,去了滿舅舅的單位。我們在他的單身宿舍裡,住了一晚。

我至今記憶猶新。晚飯後,滿舅舅帶我和父親,去了懷化城裡的電影院門口。那裡當時還相當繁華。滿舅舅給我和父親,各買了一支冰淇淋。下面尖尖,像個錐子。裡面全是白白的稠液。咬一口,腸子都涼爽起來了。

我剝着外面的殼吃,滿舅舅告訴我和父親,外面那個錐形的桶,也是可以吃的,吃起來就是有些幹癟癟的。但是,和着裡面的冰淇淋一起吃,味道真是好極了。

離開他的廠門時,滿舅舅還塞給我十五元錢。我拿着那麼多的錢,激動得手在打顫顫。

要知道,當時的十五元錢,是多麼貴重的禮啊!

至今,我忘不了那十五元錢。更忘不了,那年的冰淇淋。

現在,我一看到冰淇淋,就會想到我的滿舅舅。

這晚,滿舅舅特意留下來,與我并肩作戰,精心守護我的父親。

其實,他自己也有些病的,他連吃飯夾菜,右手都會抖得把持不住。說話稍微急了些,腦袋就會不停地打顫。

可他願意熬夜。而且是在我父親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

因此,你可以想像着,我這個滿舅舅的為人之道了。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5

淩晨3點半的時候,兒女們陸續趕到了醫院。

大家彙集在父親的病房裡。

我們去喊醫生。

主治醫生劉醫生,從值班房裡走出來,滿眼惺忪的樣子。

劉醫生奔過來,查看了我父親的狀況。

劉醫生掏出口袋裡的小手電筒,翻開我父親的兩隻眼皮,對着瞳孔,照了一番,然後說:“瞳孔已經有變化了,情況不是很好。還是提前回去吧。”

昨天傍晚,我們已經跟主治醫生劉醫生說好了,我們打算讓父親今天早晨7點出院。

她是知道這件事的。

可現在,父親的情況,變化很大。她也把握不準了。她建議我們立刻動身,提前回老家。

淩晨4點40分,一輛私家醫療護送車,開進了醫院。

外甥方才跑過來說:“護送車叫來了,就停在一樓的停車坪裡。”

劉醫生安排了2位護士,為我父親撤卸床頭的醫療儀器。

護士扯掉了我父親胸部、肚皮上的那五六根粘貼線,拔掉了我父親鼻孔裡的輸氧管,抽掉了我父親手臂上那固定了13天的輸液針管。

護士的這些舉動,讓我們感到,我們似乎在放棄我們的父親啊!

目睹這一切,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

我不知道哭的味道了。

我隻知道,我無法忍住眼角那奔湧而出的淚水。

我的心,像插進去幾把鋒利的尖刀。它在滴血。叭咑叭咑地滴。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6

父親此時任由護士們擺布。

父親身上原本擁有的醫療器具,已被卸下來了。

父親眼睜睜地看着護士,看着他能看到的人。

父親一定知道,自己在被人推向了另一條艱難之路。在那路上,充滿着困苦、無賴、無助,甚至死亡。

父親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一絲不願離開的意思表示。

父親他就這麼任憑大家操持着。他已經還原成一個沒有附加任何醫療痕迹的患者了。

床上什麼東西,都被護士給收走了。就隻有我的父親。

這時,私家護送車的車主,派了一個人上來。他手裡推着一個長長的滑輪床。

弟弟靠在父親的耳根邊,說:“爹,我們現在回窮天去了。”

父親“嗯”了一聲。

父親知道,現在是要回老家了。

父親更知道,懷化啊,我可愛的懷化啊,我是再也不能回來了。

……

我已經看到了父親的眼角裡,淌着一汪淚。

我拿着紙巾,幫父親擦拭着。然後,我抱着他的頭,一起在流淚。

病房裡,一下子,就悲痛起來了。

母親第一個嗚嗚大哭。

姐姐、妹妹、弟弟、姐夫、妹夫、外甥、外甥女、表弟等等親人們,于是都跟着哭了起來。

我們的哭聲,雖然音質不一樣、輕重不一樣、長短不一樣,但心聲,都是一樣的:爹啊,我們無能為力了,我們也已經走投無路了!

病房裡的其他5個病友,都被驚醒過來了。

他們呆呆地望着我父親這邊。

病房裡其他的陪護者,也都一個個爬起來,站起來,圍向了我的父親。

他們一定在悲歎:前幾天,還能說話,還能吭聲,還能吃點點東西,現在就不行了,就要回老家去了……

弟弟、春連、方才、友良、友松舅舅、三姐夫、小妹夫等幾個男人,一起合力,将病床上的父親,擡到了護送車主推來的那個滑輪床上。

他們為父親枕好枕頭,蓋好被子。

然後,擡起滑輪床,走出病房,走向走廊。

到場的其他親人們,全都蹲在走廊的兩側,一起哇哇大哭。

這場景,像是父親已經死去一般。

大家都為父親的滑輪床讓路,都在此起彼伏地痛哭。

走廊已經不是走廊了。它成了哭的海洋。

我淚流滿面地喊道:爹啊,我們回老家去了!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7

那夥親人們,将我父親擡下樓梯,直接擡進了那台醫療護送車的後門。

我們追在後面,汪汪地哭。

大姐、二姐、小妹、三姐夫、大妹夫幾個人,也鑽進了護送車的車房裡。

他們将守護着父親,一起回老家。

方才的那台教練小車,開在最前面領路。父親所坐的護送車,排在第二。我乘坐的弟弟這台小車,排在第三。小妹夫的車,開在最後。

淩晨4點45分。我們出發了。

駛出醫院的後大門,就是那座石橋。

對面,就是林亭。父親每天早晨,都會被我們推到這裡,呼吸新鮮空氣。

現在,那樣的日子,可能沒有了。

父親出院了,帶着愈來愈嚴重的疾病,出院了。

人們常說,有病進醫院。那是把醫院當成了人們的救生主。

可是,我的父親,進了醫院,他們還是沒有能力挽救他。

父親8月2日,啪打啪打地走進醫院。

想不到,8月15日,卻以這樣的結局,離開醫院。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8

外面的街道,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

街燈,忽明忽暗,冷冷清清。

街面,褪了白日的光華,潛伏着幾分陰森。

秋後的黎明,夾帶着十分濃烈的寒氣。

躺在護送車裡的父親,此時,一定也知道,自己已經離懷化市第一人民醫院,越來越遠了。此時,自己正在路過氮肥廠一帶的正清路上。

這裡,曾經是一家鐵路醫院。我的同學陳繼松,曾經在這兒工作。

當年,父親還帶着松娃叔的老婆娥婆嬸,從窮天老家上來,找我的同學陳繼松。求他幫忙,給我可憐的娥婆嬸,割背上的血管瘤呢。

這裡,也是後來的懷化中醫院。20天前,父親曾在裡面,住了一周的院。他自己一個人,從弟弟家走到中醫院,晚上,又從中醫院,走回弟弟家呢。

這裡,還有一個市場。父親經常到這裡買菜。

這裡的不遠處,就是二姐購置的城市住宅。再下去,就是大姐購置的城市住宅。再往下走,就是三姐租居的城市住宅。再往上走,就是大妹購置的城市住宅。

這條正清路的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父親真是太熟悉了。他愛懷化,他更愛這一帶。這裡,有他的跻身城市的兒女們。

現在,父親将借着這台護送車,在晨暮中,告别懷化,告别這裡的一切!

如果,父親能在窮天老家,挺過這一難關,奇迹般地恢複到從前。那麼,他将重新再來,今晨的離别,還可以重逢。

如果,父親在窮天老家無奈地離開這個世界,那麼,他将尋求來生,再降生到與他難以割舍的懷化,他還可以有機會再去長沙,看看他大兒子的家,以及他時刻挂牽的尚未出生的曾孫們。

此時,父親一定是在那個滾輪簡易床上,反反複複地想:這輩子啊,真是快,我還沒活夠,也許,我就要走了……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9

淩晨4點50分,我們的車,剛剛駛過懷化郊區的楊村鄉時,賢友叔打來了電話。

賢友叔在詢問我父親的情況。

我含着淚,告訴他說,我父親,情況很不好。現在,我們已在上分水坳的路上了。我們連夜送他回老家。

淩晨5點20分,我們的車,到了新建鄉八家村。

母親說:“快給你們的大舅舅打電話,告訴他,他的姐夫,現在回窮天去了。”

弟弟把電話打過去,大舅舅從睡夢中驚醒。

大舅他根本沒想到,我的父親,會變化得如此之快。

到達新建鄉政府附近時,大舅舅和大舅娘兩個人,早已等候在郵電所的屋檐下面。

護送車停下了。打開父親乘坐的那扇後門。

大舅舅、大舅娘一起爬了進去。他們握着我父親的手,歐歐地哭。

七十多歲的人了,一男一女,同時哭出聲來。那種滋味,聽上去,十分凄涼。

友友姑姑的家,就在去四卧龍方向的路口邊。

姑姑和姑父兩個人,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也候在馬路旁邊。

他們想看一看他們的大哥哥。

姑父剛從長沙湘雅醫院出院不久,他所患的血液病,差點讓他死在了長沙。

姑父現在還呆在家裡養病,體質很弱,行動很不方便。

姑父是被人扶到車房裡去的。

他看到我父親,變成了這個樣子。鼻涕都哭出來了。

3月份,姑父得病時,在懷化中醫院住院。那時,父親帶着母親,幾乎天天到醫院看他,守在他身邊。

想不到,8月份我父親得病,隻有十幾天時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怎能讓姑父和姑姑想得通呢?

大舅和友友姑姑,都要求随車去窮天。

他們要去陪一陪我可憐的父親。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0

淩晨6點過5分,我們回到了窮天老家。

此時,故鄉的天,才剛剛泛白。

打開封塵2個多月的老屋中堂門,我們抹掉中堂右側那兩個紅皮沙發上的灰塵,把父親扶上去坐着。

母親也坐了過去。她握着父親的一隻手,問,你舒服嗎?我們到家了。

父親無力地斜坐着。無聲地望着這間老屋。

這屋,是父親親手建造的,化了他無數的心血。

記得那年,我在泸陽讀高二時,國慶放假回家。因為買不到回家的車票,就和幾個同鄉同學,從泸陽走路回家。那條讓我們走了四五個小時的山路,至今難以忘懷。

記得那次,一共有5個人,另外4個是:謝冬黎、楊永高、鐵籠、鋼籠。

我們爬了狗鬥坡,過了古鷹岩,然後順山路溜下來。山灣裡面,有一戶人家。主人不在,有3條狗,朝我們沖過來。

吓得大家,緊挨在一起,站在那兒,誰也不敢挪動。

有條非常兇猛的大黑狗,不停地向我們赴來。我們隻能一步一步地向外移,趁勢找了些石頭、木棍之類的東西,當作防衛武器。

我們越是吼,那些狗,就越是來勁。最後,大家不斷地後退,與那戶人家的木屋,拉開了好長的距離。狗也就不敢在更遠的地方逞兇了,作惡的幹勁,消減了許多。

我們順着那個山坡,沖下去,找到一條較為硬朗的路。這才逃過一險。因為永高和冬黎不和我們同村,分手時,我和鐵籠、鋼籠倆兄弟,同路而行。

我們走到青樹坪時,就聽到了鋸木聲。有人在山裡鋸樹。

真想不到,山林裡冒出來的,竟然是我的父親。

父親滿頭大汗,正扛着一棵剛鋸斷的木頭往上爬。我們就在山路上走。鐵籠、鋼籠倆兄弟,也認識我父親。我們三人站在路上,朝我父親微笑。

父親看到是我回來了,嘴巴笑嘻嘻的,說,你們今天從學校回來,有什麼事啊?

我說,明天是國慶節,放幾天假。

父親表現得很高興。他說,那你們回去吧。

我說,爹,要不要我幫幫你?

父親說,你做不動的,回去吧。

從那天起,我才知道,父親要修新屋了。

我家原來的房子,是半邊老屋,加一間文屋。八九個人,生活在裡面,十分擁擠。

我不知道,父親為了在半邊老屋和文屋之間,建造一幢新木屋,花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汗水。

總之,在我高中畢業前,父親的這幢新屋,就已經建成了。

父親在這幢新屋的中堂裡,坐了二十幾分鐘,就感到很吃力了。

我們把他擡扶到正屋房的床鋪上。

父親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1

我把我們七姊妹,召集在一起,對他們說:“爹娘其實一共生了8個。第一個是姐姐,隻活了3個月,就沒了。現在存活的,就是我們7姊妹了。爹的情況,現在大家也知道,不是很好。我們8姊妹,争取每個人,先留他1天。8天過後,我們每個人,再留爹1天。就這麼,一直把爹留下去。看我們8姊妹,能否留得住爹了。”

我說這些話時,心裡極度悲酸。

父親在老家的時日,現在隻能以天數來計算了,以他兒女們的盡孝的天數來計算了。

天啊,你是否能滿足我們做兒女的,這點小小的心願嗎?

村裡為數不多的十幾個守村人,還是在第一時間,知道了我父親的到來。

他們紛紛爬起來,奔向我家。

早晨6點10分,眨巴眼叔拄着拐棍來了,後面還有他老婆慈凱嬸。

房間的燈光,不是特别亮。父親躺在中堂右邊那間平時我和弟弟住的房間。左邊那間房,原來一直是我父母居住,靠近茅廁,夜晚奔走,比較方便。

現在,讓父親住進這間房,一來是考慮把好的床位,讓給父親;二來是考慮這間房,要采光一些,有前門,有後門,還有一個中間連房門,進出,都比較方便。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2

眨巴眼叔小父親一歲,在前面的章節裡,我已經介紹過他了。

在這裡,我還要說一說他與我父親的兄弟感情。

父親這輩子,沒有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眨巴眼叔算得上勝過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了。

我直今仍然不知道,眨巴眼叔為什麼叫這麼一個名字。反正,他眼睛,有點問題似的。看人,看天,總是耷着眼皮,在望。有一種看不清人的味道。但仔細看他的眼,卻又發現,他的兩隻眼睛,并沒有瞎。隻是有一隻眼,不是很開合。這可能與他外公叫“望天”這個名字有關。

眨巴眼叔死了父母以後,就一直跟着他在窮天的外公一起生活。是外公撫養他長大的。

而我父親呢,情況極為類似。也是喪父離母,跟着爺爺奶奶長大。

因此,眨巴眼叔從小就和我父親在一起玩。他倆玩的最多的,就是擺香棍的遊戲。

眨巴眼叔說,那個時候,每逢過年過節,家家屋裡,都喜歡燒香,我父親就跑到每家人的神龛邊,把尚未燃盡的香給取了,截取那一根根香棍。弄得一大堆。然後,和他兩個人“擺香棍”,定輸赢。赢者,要輸者幹一些活,當作是懲罰。我父親擺香棍的技術,比眨巴眼叔要強到天上去了。至今,眨巴眼叔還承認,他欠了我父親3腳盆香棍。都是他輸欠我父親的。一直還不上。

眨巴眼叔的手腳,沒有我父親麻利。一上山,我父親好像野獸一樣,他不怕刺,砍柴,幾家夥就是一大擔。心念又大,捆了一大擔柴,自己挑不動,他就讓眨巴眼叔替他挑。所以,在力氣方面,眨巴眼叔很是自豪。他對我說,你父親挑擔子,永遠不是我的對手,就是在做事麻利、把蠻方面,我永遠比不過你父親。

眨巴眼叔還經常說起我父親調皮的往事來。

他的意思是說,住在四卧龍的大族叔——梗腦殼和尚。有一次,他來窮天竄門。吃過晚飯,想回四卧龍去。當時,天已黑,梗腦殼和尚怕走橋龍頭的山溪裡有鬼,就到我爺爺家,去挑逗我的父親。

梗腦殼和尚說,雞窠籮,雞窠籮……

那時,我父親的名字,叫“雞窠”(從父親的名字中,我可以感覺到,父親小時候肯定是頭發蓬松,又長又髒,而且打着卷兒,像雞窩裡的亂草)。

我父親一聽到梗腦殼和尚這個四卧龍的叔哥在醜化他,心裡就來了氣。手裡擰起石頭,便要去打。

梗腦殼和尚,本來是有備而來的,他就是想激怒我父親去追他,“送”他一程山路。

因此,梗腦殼和尚在前面跑。我父親在後面追打。

一個八九歲的人,去追一個十八九歲的人,當然是追不着。

我父親追到了橋龍頭。

那是一個溪谷,兩面都是高山。一條常年不涸的潺潺溪水,奔流而下,發出嘩嘩的聲音。

梗腦殼和尚叔,跑到了山的對面。他站在半山腰的小路上,對着我父親喊:雞窠籮,現在你可以回去了,我不怕了,你回去吧!

我父親這才知道,梗腦殼和尚是怕這個橋龍頭。

于是,一陣亂石,飛擲過去。這哪裡能打着那個狡猾的梗腦殼和尚呢?

眨巴眼叔現在說起我父親的這段往事,笑得直搖腦袋。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3

(以上照片人物:為與父親從小玩到大的眨巴眼叔叔)

眨巴眼叔還說,我父親其實膽子并不算大。

有一次,他和我父親,各挑了一擔木炭,到銅灣去趕場。他們倆剛把木炭,放在河坪裡,正準備等人來買。突然,銅灣街上,響起了槍聲。還有炮彈打過來了。這時,大家才知道,不好了,是土匪來打銅灣了。

趕場的人,于是都慌了,四處逃命。

我父親丢下了他那擔木炭,跑出去三四裡路遠,躺到銅灣附近别人家的屋背後面。

而眨巴眼叔自己呢,他才不怕。他就躺在離他木炭不遠處的一個土溝裡,筆直地躺在那裡。

後來,才知道,土匪不搶沒有錢的人。

眨巴眼爬起來,去挑他的木炭。而等我父親趕到時,他那擔擺在河坪裡的木炭,早已被别人給挑走了。氣得我父親罵了一個上午,空着手回家。

眨巴眼叔與我父親的感情,就是這樣,從小建立起來的。

眨巴眼叔上懷化城裡去,我父親還帶他到芷江看飛機坪。他們雖然沒有近距離看到過飛機,但飛機坪的闊大,讓眨巴眼叔心潮澎湃,眼見大開。

現在,我父親躺在床上,沒有太多的力氣,和他的老朋友、老弟弟眨巴眼,說上幾句話了。

父親隻是兩眼望着他。嘴唇有一絲抖動。

父親一定是在感謝眨巴眼來看他。并囑咐他,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我看到眨巴眼叔在抹眼睛。

他隻是在流淚,卻沒有任何抽泣聲。

這,就是從小命運與共的玩伴,所表現出的那種不舍和傷悲吧!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4

沒多久,賢争叔來了,剛崽叔來了,崩檀叔來了,膀胱來了,瓦崽叔來了,大娃叔、松良叔也來了。都是來看我父親的。

開鳳嬸拄着拐杖,彎着腰來了。也是來看我父親。

姨夫也從老家特地趕了過來,看望我的父親。

方才、友良、春連、友友等人,正在幫忙外出搞采購。

還有的人,在給我家老屋,安裝電線。原來的電線,已經老化了。有些燈,瓦數太低。不亮。

下午3點30分,父親又拉1次尿。

我們把他,扶到那張紅皮沙發上靜坐。又給他喂了些糖水,勸他吃1粒鎮痛藥。

下午4點,三姐的婆婆娘,從外地趕來,特來看望我父親。

期間,我家老屋下面的賢明叔,去菜園時,路過我家,特地過來與我父親打招呼,問候這個老哥哥。

下午4點50分,二姐、三姐和我,一起為父親洗臉、洗腳、換衣服。

父親身上這件白色短袖旅遊衣,是他近兩年常穿的夏裝。左胸部位,還印着一行半圓狀的紅色廣告語:芷江茅叢河漂流。

我估計,這件白絨絨的短袖衣,應該是弟弟參加漂流時,所得的紀念品。

父親坐在床尾的那張鐵架紅皮坐椅上,敞開着房間的後門,無力地目視着屋外那一排排高高的荒山。

周芬過來跟外公說話。他問外公,肚子是否還痛。

父親無力說話。

下午5點23分,胡慧芝乘坐她父親胡德良的小車趕來了。一進門,她就對我父親說:“外公,你還好嗎?知道我是誰嗎?”

父親望着她,表示不知道。

三姐解釋說:“她是香香的女兒,慧芝啊!”

父親好像認不到人了。他默無聲息。

晚飯後,崩檀叔來陪父親,直到8點才離開。

陪父日記第六天(陪父日記第14天)15

夜,愈來愈黑。

父親睡在床的那頭。母親睡在床的這頭。

房間的燈,通亮着。

父親所睡的這間房,在床下地闆上,我們鋪了一個長長的地鋪。

在其他3間房裡,我們也鋪了一個長長的地鋪。

入睡人員,達20多人。

今晚,大姐、二姐、三姐、大妹、小妹輪流守夜,負責照看着床上的父親。

晚上9點多鐘,賢友叔從懷化打來電話,再次探問我父親的情況。

我說:我爹和在醫院裡差不多。就是沒有力氣,不愛說話。或許,他明天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賢友叔在電話裡說:那就好!那就好!

(本篇寫成于2019年9月29日。2022年11月1日夜,于長沙家中稍作修定。)

請看續文:《陪父日記》(第 15 天)

關于本紀實作品的幾點聲明:

1、本紀實随筆,寫作于我父親去世後的兩個月裡,也就是2019年9、10月間。當時,父親在生病住院期間,國内還沒出現新冠疫情。這也是上天對我父親的恩賜。因而,我們七姊妹才能夠日夜守護在醫院裡,守護在父親的身邊,直到他離去。

2、本紀實随筆,于2020年發表在本人的微信公衆号上。曾經感動過許許多多的親人和朋友。我是憑自己的真情和淚水,用文字挽留父親。我希望父親活在我的文字裡。如果讀者還想閱讀本人的其他文學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号ycd0070,我盡可能滿足大家的閱讀欲望。也真誠希望讀者朋友對我的文字,給予批評指正。

3、本紀實随筆,現特推薦給 “齊魯壹點” 網絡平台作為首發。讀者也可在“今日頭條”、“百度”網絡平台上閱讀到該作品。但是,本人在此聲明,拒絕新浪網對該作品作“手機新浪網”發布。因為我有幾個閱讀量較大的作品,一經“手機新浪網”強行發布後,讀者們所留下的所有評議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堅決反對:網絡上某些靠流量賺錢的所謂寫手們,肆意将本作品強行拖至其個人賬号上,再次對外發布,以為其賺取所謂的流量。對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訴訟的權利。

5、本長篇紀實随筆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約16萬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與我本人聯系出版事項。聯系微信ycd0070。

作者簡介:

楊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懷化市中方縣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協。曾在全國兩百多家報紙、期刊上發表文學作品近千篇。數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雜文選刊》、《讀者》、《故事會》等刊物轉載。上世紀,本人曾被《微型小說選刊》列為“微型小說百家”之一。2010前後,本人出版了文學作品集《故鄉的雲朵》、《冬天的生活》、《叢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獲《小說選刊》2014-2015年度“讀者最佳印象獎”。有作品被譯成德文,在德國出版發行。有數篇作品被全國50多所重點中學選為語文考試分析試題。本人系中國農業銀行作家協會理事,現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協會副主席。

壹點号崇德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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