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送完最後一波旅客到達機場、過完安檢後，王豔的同事們抱作一團，哭了起來。“大家心裡都有這種預感，這會不會是今年帶的最後一個團？”

根據官方公布信息，7月27日，大連新增的1例确診病例曾于7月20至24日在張家界遊玩，其中7月22日在張家界與7月26日發現的3例無症狀感染者共同觀看過魅力湘西大型演出。這條消息，好似晴天霹靂，讓張家界這座旅遊城市的人們變得焦慮和不安。

随後，北京、江蘇淮安等多地相繼出現病例，均指向與張家界有關。張家界成為新一波疫情當中被關注的重點城市。

王豔在張家界經營着一家導遊公司。從7月27日開始，他們不斷接收着有關防控的新指令，将客人勸返、送離，是張家界所有旅遊從業者的“頭等大事”。

7月30日起，張家界關停了所有景區以及人員密集場所。

8月3日，湖南省張家界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發布消息：即日起，在張家界境内的居民、遊客等所有人員不得離開張家界，積極配合做好疫情防控工作。張家界市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負責新聞輿情的工作人員曾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張家界是要痛下決心，采取果斷措施，避免人員流動。

這座以旅遊為支柱産業的城市，在最旺的夏季，瞬時按下暫停鍵。

一場艱難的“送離遊客”行動

“豔姐，我終于安排完客人住進酒店了。”7月29日淩晨1點50分，王豔接到團隊裡導遊鄭舒尹一通帶着哭腔的電話，心裡久久不是滋味。“她跟我說，自己第一次這麼崩潰。”

寂靜是在7月26日這天打破的。王豔記得，那天湘西鳳凰發布通報，公開了大連3名陽性旅客的活動軌迹。

王豔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湘西、張家界和長沙屬于聯動景區，幾乎是所有帶團必經路線。随後的7月27日，張家界也公布了上述3名陽性患者的活動軌迹，王豔也再次接到消息。“盡量勸返遊客離開張家界，避免滞留。”

7月28日，鄭舒尹帶着一支35人團離張返回江蘇。當時，張家界沒有直達目的地的航班和高鐵，他們隻能先抵長沙。

那幾日，以張家界為中心的這條疫情傳播鍊條，已被證實與南京祿口機場疫情有關。特别是确診旅客與自己有行程交叉的時候，直接影響了35位江蘇遊客的心理狀态。行駛途中，低氣壓一直籠罩他們。

這是一趟“艱難”的送離行程，鄭舒尹帶着遊客四處奔走，核酸檢測換了3家醫院才全部做完。

抵達長沙後，吃飯又成了問題，因為南京疫情，再加上從張家界來的緣故，多家餐廳不敢接團開餐；把客人送往酒店，新的問題接踵而至，與餐廳拒絕的理由一樣，長沙的酒店也無法接待從張家界過去的旅客。

奔波一天的旅客心理防線逐漸塌陷。鄭舒尹一邊不停電話溝通酒店情況，一邊陪旅客等着核酸結果，在這過程中，她還要不斷安慰情緒激動的客人，囑咐他們做好個人防護。王豔很心疼。“她才24歲，但那時她必須當主心骨，三十多人的吃喝拉撒住都指着她一個人。”

直到近淩晨2點，鄭舒尹将35名遊客安頓好，坐在酒店大堂，給王豔打了電話。“她直接就放聲大哭，說‘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這樣強大’。”王豔說，小姑娘憋了一天，不敢在客人面前顯露一丁點情緒變化，生怕會更加影響到旅客心情。

一座旅遊城市的“火速轉身”

與此同時，在社交平台，張家界的反應速度被網友“圈粉”。

7月29日，張家界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發布“暫不要來張家界市旅遊的提示”。第二天，張家界旅遊工作辦公室發布了被網友稱為“教科書般的回應”，為遊客提供應急免費核酸檢測通道以及24小時免費咨詢，幫助旅客迅速離張。

“在這方面，張家界肯定要迅速應對，因為我們是純靠旅遊支撐的城市。”趙瑜在張家界開有兩家民宿店，一家在天門山腳下，另一家在武陵源，後者他投資上千萬，今年五一才正式投入使用。

趙瑜及時轉發“暫不來張”的提示

趙瑜說，如果2020年沒有疫情發生，這家民宿店本在去年上半年就可以裝完營業。“剛裝修一個月武漢那邊就爆發疫情了，說實話那個時候我壓力很大。”但考慮到張家界的旅遊業前景，趙瑜還是硬着頭皮把店裝修起來。

因為疫情的緣故，新店營業時間比預計要晚了半年。經曆了淡季的試營業後，今年五一，新店終于投入使用。

去年，盡管張家界本土沒有病例，但全國疫情還是給各地旅遊業帶來很大影響。去年旺季，王豔的導遊團隊業績隻有往年的兩成；相較而言，趙瑜的高端民宿倒是有些喘息機會，但效益不比往年。

數着日子盼，張家界終于迎來今年的旺季。“每年張家界真正旺起來，從5月中旬開始，一直持續到10月。”王豔記得特别清楚，今年步入7月來，張家界景區已經恢複了往日人氣，鳳凰古城每晚霓虹燈閃爍。

各大景區為此也做足了準備。“以團費來說，往年到張家界吃住行一套下來至少2000多一個人；今年超過1100就算價高的。”王豔說，此外直達張家界的航線票還能在景區享受半價優惠，也是以往不曾有的“力度”。“為了這次重整旗鼓，張家界真是鉚足了勁。我們當地從業者就等着今年旺季4個月大幹一場。”

好勢頭持續了十多天，突遭疫情變故。“7月27日，我記得特别清楚。”那天，趙瑜迎來兩撥朋友，準備接風洗塵，看到新聞上說3名陽性患者在張家界活動過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糟了”。

那些日子，張家界迎來了疫情後久違的人流高峰，“幾乎每個景點都是人擠人的狀态，一旦發生疫情，後果不堪設想。”

7月29日，趙瑜店裡還有滞留沒走的外地遊客，甚至還計劃着離張之前再去天門山看一眼，趙瑜卻力勸他們即刻返程。“他們可能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但對我們旅遊城市的人來講，有一點風吹草動，我們都是非常敏感的。”

疫情挑動着每一個張家界人的神經。坐擁“三千奇峰，八百秀水”，旅遊業是張家界立市的絕對支柱産業。“幾乎每三個張家界人，就有一個是幹旅遊的。所以現在最着急的莫過于我們當地人。”趙瑜說，對防疫防控措施，每個張家界人都有高度自覺。“因為大家都明白，隻有疫情盡早消除，張家界旅遊業才能盡早恢複。”

等待“雲開疫散”的那天

7月30日，趙瑜送走了店裡最後的旅客，回到了空蕩的民宿裡發呆。手機裡還有幾天前客人在草坪、泳池嬉鬧的視頻，如今再看，這裡安靜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送走客人後，趙瑜在自家民宿望着泳池發呆

前幾天，趙瑜忙着處理8月退掉的訂單。最多時候，一天就退掉了10多萬。按往年業績，8月是一年當中最能賺的時候，占到全年收益的30%-40%。“就這一個月，我至少虧了100多萬。”

民宿關閉後，趙瑜給員工們放了假，自己所在的小區也因高風險被封閉起來。沒有了收入來源，手下還有員工要養活，原本趙瑜想過，這段時間賣點本地特産，但同其他行業一樣，當地物流快遞暫時停擺，趙瑜隻能作罷。

同趙瑜的情形相似，王豔也在發愁員工們的工資支出。這幾天不斷有員工跟她訴苦，希望能預支一些工資。王豔心裡着急，隻能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合作的各個旅行社。“麻煩咱們百忙之中結一下賬，兄弟姐妹等着應急。”

今年的張家界成了疫情風暴眼，當地人都待在家裡不外出。每天活動範圍隻有家裡這百十平方面積，王豔感覺有些“無能為力”。

去年春天，王豔身邊很多旅遊從業者選擇“外出打工”。他們去浙江、廣州等地，直到去年旺季時才又回到張家界繼續做旅遊的老本行。“有些甚至是今年春天才回來，準備夏天再回到旅遊業的。”

那時王豔和丈夫一起到浙江找尋機會，出發前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我在張家界做旅遊做了20年，離開這行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憑借大學文憑，王豔找到了一份電商平台稽查的臨時工作。

大多去異鄉工作的旅遊從業者，都做着肩挑背扛的苦工。那些做掃碼打包的兄弟姐妹，基本每天都要工作十多個小時。“盡管辛苦，但心裡踏實。”

但因為今年現在的情況，他們無法擁有這樣的機會。在7月底送走最後一波客人過安檢後，王豔團隊的導遊忍不住哭了起來，其中也不乏幾尺高的漢子。王豔清楚，這種情緒宣洩更多是對未來的不确定。

不過悲傷的情緒并沒有持續太久。令王豔沒想到的是，雖然大家現在都處于“歇業狀态”，但已經有導遊投身志願者行列。王豔團隊中，“80後”們成了抗疫主力，有人加入到志願車隊，接送物資和醫護人員；還有些索性駐紮在街道小區，幫忙現場登記和搬運物資。

王豔團隊導遊争先在志願一線

這也讓王豔看到了張家界的“韌勁”。“他們都跟我說，反正也沒事做，不如為張家界出一份力。”王豔心裡感到“驕傲”，她更堅信，張家界會很快雲開“疫散”，重新恢複往日的熙熙攘攘。

王豔希望，外界能夠看到他們張家界的精氣神。在朋友圈，她這樣向别人“安利”張家界的導遊。

“歲月靜好時，他們是張家界旅遊的宣傳大使。疫情來臨時，他們是沖在前線的戰士。他們是張家界導遊，一群可敬可愛，将張家界山水愛進骨髓裡的人。”

紅星新聞記者 王田

編輯 譚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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