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報 · 此刻夜讀
睡前夜讀,一篇美文,帶你進入閱讀的記憶世界。
許多人的生命中,曾經擁有一條小狗或者一隻小貓。它是責任與柔情的寄托,是赤誠相待、全心被愛的象征。動物與人的生命長度并不均等,這個殘酷的事實令我們感懷而又感傷:它來過,愛過,在人類的記憶裡留下永久的足迹。它不會被忘記,因為它早已成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文/馬堯
刊于2022年8月18日《文學報》
光是寫下标題,鼻子已經酸了。
饅頭已經離世多月了,在它彌留之際就想寫點什麼。回憶起來全是瑣碎,好像全都不值一提。現在覺得不是這樣的,即使它在别人的世界裡輕如草芥,但在我的世界裡,它承載了我十幾年的悲喜,它對我,很重要。如果給它刻墓志銘,隻需要五個字:一隻好小狗。
我的小狗叫饅頭,它是一隻雪白蓬松的比熊犬。2008年的冬天,在北京望京地鐵站,它像一團破布被扔在路邊,小小一坨,走來走去的人們沒有注意到這是個活物。我把它撿了起來,像手掌那麼大。然後它就成為了我的室友,陪伴我的北漂時代。
饅頭是一隻雪白蓬松的比熊犬。2008年的冬天,在北京望京地鐵站,它像一團破布被扔在路邊,小小一坨,我把它撿了起來,像手掌那麼大。然後它就成為了我的室友,陪伴我的北漂時代。這期間,我曾有過非常難捱的時刻。各種壓力之下爆發的抑郁情緒,讓我時常覺得被一隻無形大手狠狠地摁在床上起不了身,莫名地一陣陣哭泣。而幸好有饅頭,在床邊哼哼唧唧,提醒我必須完成遛狗的任務,即使正在哭泣,也會一個激靈坐起來,拖着沉重的身軀走下樓。在抑郁的穹廬之下,會覺得人是飄在半空的,遛狗卻能紮紮實實地把你跟地面連接:呼吸一下室外的空氣,看看街邊的風景,被風吹來的烤串味道敲擊一下味蕾,還不得不跟其他遛狗人寒暄兩句。竟是因為饅頭,這紮根地面的煙火氣,帶給了我最好的被動治療。
夜晚,小小的它像一條有溫度的項鍊,躺在我的脖子上。小嘴砸巴一下,好像很滿意自己找的位置。時不時擡起頭看看我,黑亮黑亮的眼睛,像治愈我的藥丸。它輕輕用小舌頭舔舔我,讓躺在焦慮和悲傷的河床上不知要漂到何處的我,突然被一點點溫熱喚醒,再滴下來的眼淚不是因為絕望,而是一種很奇怪又很熟悉的——心頭一軟。我抱抱它,它貼我貼得更緊。那一刻,我竟有了它帶給我的使命感和信念感。抑郁的情緒通常是不由分說把你的自信撕個粉碎,而小小的它,卻用自己無邊的信任與熱愛,讓我覺得,全世界至少還有它那麼愛我,不管我自己覺得自己有多不堪。
所有的痛苦好像不離開北京就無法痊愈。為了自救,我要離開北京回家鄉了。有朋友跟我說,就把饅頭留在北京吧,找個人家養。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知道自己的感情無法功利,在我最無助最需要溫暖的時候,我靠它給我的愛療愈自己,難道當我找到解藥、歸根安全感的時候,我可以把它當作用過的紙巾扔掉嗎?于是我抱着它,坐了7個小時的汽車,回到了鄭州。
父母比我還疼饅頭,直接搶了去,美其名曰:别耽誤你工作和戀愛。倆人合力把本來隻有不到十斤重的小東西,養成了快二十斤的巨嬰,卻還時不時地“嘲笑”饅頭“憨傻癡笨”。父親帶着它日複一日在東風渠岸邊上演老人與狗的畫面,回到家還要抱在懷裡把毛揉得亂七八糟,臉都被親變了形。那時候我還沒有結婚生子,一遇到别人拿出手機炫耀自己的孫子孫女,父親就立馬掏出手機,忿忿不平地嚷嚷道:我有饅頭!微信頭像也挂了好幾年饅頭無辜的大臉,網名:饅頭姥爺。饅頭姥姥呢,發揮自己潔癖和外貌協會的特長,始終讓饅頭保持着甚至比人洗澡還勤的頻率,把饅頭一顆大頭越修剪越大,越來越蓬松,渾身永遠散發着香氣,終于成了小區裡最著名的美貌型選手。而我時常把饅頭偷出來,一個人帶着它在路上沒有方向地走。經過一條河,就在河邊坐下,默默交流我倆之間的心事。它不叫,不鬧,隻是卧在我的身邊,在我發呆出神的時候,舔舔我的手背,清澈的眼睛似乎在對我說:我都懂。
小狗“饅頭”
後來,我也在伴随父母的尋常日子中,慢慢忘卻了曾經溺水在抑郁裡的樣子,活了過來,再次找到了開心和幸福的感覺,甚至還結了婚,生了子。
有了孩子,饅頭姥爺和饅頭姥姥也改了名字,變成了諾諾姥爺和諾諾姥姥。父親最開心的就是從此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别人一起攤開手機攀比誰家娃娃吃得胖、跑得歡了。頭像也一換再換,俨然是兒童成長相冊。饅頭不再是家裡最重要的獨苗,卻也不見它失落。它靜靜地躲在大人後邊,離另一個人形四腳獸遠遠的。等孩子長大些,總是伸手抓饅頭身上的毛,在孩子眼裡,饅頭大概就是個從不關掉開關的毛絨玩具吧。可是,沒有輕重的小手經常狠抓一把,疼得饅頭嗷地一聲跑老遠,有時候下意識地想要回頭咬一口,猛一回頭,看到是小主人,讪讪地空咬兩下,還趕緊舔舔小手,好像在安撫被它張嘴的動作吓住的孩子。
一位老領導曾跟我說:孩子就是時間的标尺,沒有孩子的時候,你會覺得一年跟十年也沒差别,而孩子的存在就是提醒你時間是怎樣過去的,讓你在刻度上看得到每一年的痕迹。這話真沒錯。從生完孩子以後,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每一寸衰老,還有饅頭的。它不再喜歡跳上沙發,每次試圖跳上來卧在人身邊的時候,在地上攢了半天力氣,跳到半途就落下,幾次下來,也就隻趴在沙發腳邊悶不作聲。它也不再喜歡跟人出門散步,走在河岸邊,它隻在原地站着,任你走得再遠也不為所動,等你認輸回頭。它的樣子毫無改變,毛還是那麼白,鼻頭和眼睛還是那麼黑,眼神也還是那麼單純無邪,誰能想到它也在衰老呢?
去年冬天,饅頭突然開始不吃不喝。一開始我們甚至沒有在意,還打趣說饅頭自己知道減肥了。小狗知道饑飽,餓餓吧,餓餓也挺好,大家都這麼說。到了第四天,覺察出不對勁來。不管是平時不讓它吃的、滿是調料的飯,還是寵物罐頭,它都咬緊牙關,嘴都不張。更可怕的是,一滴水也不喝。下樓遛它,它隻強打精神、禮貌性地定點翹翹腿。拿注射器往嘴巴裡打,這邊打,那邊流。後來想想,這時候的它,應該已經很疼很疼了吧,疼得隻能每分每秒認真地忍耐,再也沒有多餘一絲的力氣去吃喝。
我們帶着它到過很多很多的醫院,見過很多很多的寵物醫生。每位醫生我都在微信通訊錄裡标注“饅頭醫生”,到它離開的時候,我的通訊錄裡已經有了從1到14序号的這麼多位饅頭醫生。我們也做了很多很多的檢查,從胰腺到肝膽,從頸椎到心髒,饅頭各項指标正常,B超、CT也看不出任何的問題。一位農大的教授對我說:它就是老了。不像人類衰老得那樣緩慢,狗的衰老總是來得突然,也許前一天它還能跳上桌子偷吃,第二天它就會衰老得站不起來。它老了,就沒辦法了。他的話,像刀子一樣插在我心裡又攪了一攪:原來我可以逃避不去面對自己的衰老,卻還是要被迫圍觀另一個生命的離去。我抱着饅頭回了家,它連趴着的力氣也不再有,隻是躺着。呼吸也變得似有似無,我需要趴在它的肚子上感受到一點點微弱的起伏,才知道它還活着。而我也從帶它看病第一天起的淚流不止,慢慢平靜了下來。我知道,這剩下的幾天是它給我們安排的告别儀式,讓我們有時間接受和它的分别。它始終就是這麼懂事貼心的小狗啊!
饅頭離開的那晚,孩子問我,媽媽,你怎麼哭了?我說,因為饅頭走了,媽媽傷心。他又問,饅頭去了哪裡?我說,饅頭去了全是狗狗的星球,不回來了。孩子說,媽媽,你不用難過,你就再買一隻新的狗狗回來就好了。我大哭,新的怎麼能跟它一模一樣呢,這是我的饅頭啊!十幾年來,那些細碎的回憶太多太多,它參與了我無數人生重要或不重要的時刻。我已經太習慣了門還沒開就聽見它在那端激動地扒門,太熟悉了每餐飯前都要留出一塊肉給它的流程。它就在那裡,永遠在那裡,那才是我安全感的一部分啊。
我想我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去接受和平複。雖然已經無數次的心理建設,雖然道理都懂,但這并沒有減少這一刻來臨時,帶給我的結結實實的痛感。然而我又想,比起它曾帶給我的一切,這點痛,又算什麼呢?愛真美、真好啊。小動物帶給人類的愛,并不比人類之間的愛低劣分毫。而這愛曾帶給我的力量,也充盈了擁有它之後我生命的每一天。
《入殓師》裡有一句台詞:逝去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我們下個路口見吧,世界上最好的小狗。
新媒體編輯:張滢瑩
配圖:攝圖網、unsplash、作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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