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楊福成
鄭闆橋這人咋樣?
用今天的話說,他就是個“邪子”。
有滿腹的學問,但也有滿腹的怨氣,什麼都看不慣。
别的不說,就看他與清淨門裡的和尚的故事吧,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一般情況下,出家人都樂于為人提供方便,闆橋同志為此還交了不少僧友。但有的和尚并不那麼好,有時還惹他生氣,他就不客氣了,動手肯定打不過人家,哪個和尚不會兩下子,他一個畫畫寫字的文人肯定不是對手,那就用筆杆子敗壞人家,這是他的看家本領。
有一天,闆橋同志到一個寺院借住。
按說,人家讓住就已經很好了,不能再挑三揀四,說三道四,可他不,一進門,見前來接待的和尚态度不好,就來氣了。
他也是,穿得邋裡邋遢,一點都不光鮮,像個窮秀才,人家見到他,勢利心能不泛濫嗎?
于是,那和尚就扔給闆橋同志一句話說,借住可以啊,但是有條件,得必須抄夠50張經文才可以,否則的話……
那和尚說話的語氣,不大好聽。
闆橋同志一聽這個,很生氣,可是呢,看看天,馬上就黑了,有的星星都早早上班了,再去别邊住吧,沒地鐵,沒電動車,也不知道走多遠才能找到地方,唉,抄經就抄經吧。
拿過筆墨紙硯,沒用多長時間,一沓子經文就抄出來了。
和尚一看,喲,厲害啊,這字寫得那叫一個好啊!
沒錯,這和尚很懂行。
懂行,就麻煩了。
和尚想,不行,得讓他多寫點,這字過上幾百年,能賣大價錢啊,窮孫窮窮孫們有錢掙了!
于是他就說,抄完,是可以住了,但是呢,如果睡覺想蓋被子的話,那你還得再給我寫一副對聯。
闆橋同志剛放下筆,聽和尚又來事了,不高興,很不高興,這是什麼道理?
可是啊,睡覺不蓋被子,還不得凍死,無奈,他隻好又提筆揮毫,寫了一副對聯:
鳳在禾下飛去鳥
馬到蘆邊萆不生
寫得好!
和尚天天住在廟裡,他有數啊,寺後有禾,寺前有蘆,寫的皆為實景,而鳳表示祥瑞,馬到表示施主光臨,都是喜事。和尚非常滿意,也很激動,馬上請闆橋同志到了上房安歇,并端來了香茶果脯,好生伺候。
闆橋同志走後,和尚立馬找人将那副對子裱好,挂在了佛堂,來人就炫耀,如獲至寶。
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雖然世間看熱鬧的人很多,但畢竟還是有懂行的。
這一天,廟裡就來了一位客官,看出其中的玄機,悄悄地跟和尚說:“鄭闆橋這個家夥啊,他是在罵你呢。”
和尚一聽,不高興了,說:“你這話咋講?鄭先生好好的一副對聯,怎麼是罵人呢?”
那客官說:“你糊塗啊,你看,這上聯寫的是一‘秃’字,下聯寫的是個‘驢’字。”
經客官這麼一點撥,和尚又端詳了端詳那對聯的字,繁體的“鳳”字裡面就是個“鳥”字啊,這“鳥”飛走了,還在“禾”下面……他一下子回過味來了,氣得臉紅脖子粗,直罵鄭闆橋不是個東西。
還有一次啊,是闆橋同志到了晚年的時候,人越老越醜,不中看。
這天上午,天很好,他去逛揚州城外的平山堂。
平山堂的住持,年紀也不小了,是個老和尚,資深又當官,看人肯定也有些習氣。
闆橋同志那天穿得還是忒不講究,粗布大褂,平底舊鞋,鞋幫還有點破,老和尚以為就是一俗客,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
進了門,老和尚也倒算是不錯,随便說了聲“坐”,并對燒茶的小和尚說了聲“茶”,就把闆橋同志扔那兒不管了。
闆橋同志見識多了,這樣怠慢,并不介意,他站在門裡,對老和尚說,我來啊,是想瞻仰一下平山堂内歐陽修讀書處的那個石膏像。
老和尚一聽,不以為然,心想你這樣子,還瞻仰歐陽修?
讓他看就看吧,反正也看不掉什麼,老和尚這麼想着,就勉強地答應了他。
闆橋同志進去,除了看了那個雕像,寺廟内的其他雕刻和字畫他也看了,并且還比比劃劃,在心裡臨摹學習。
老和尚通過他的舉動發現,這個糟老頭子不是個外行人啊,于是就上前搭讪幾句,這一聊不要緊,闆橋同志對每個物件都能娓娓道來,内行得不得了。老和尚心想,這還真不是個一般老百姓,肯定有來頭,轉而就招呼道:“請坐。”并吩咐小和尚:“敬茶!”
過了沒大會兒,寺廟裡來了一些達官貴人,老和尚笑臉相迎,很是熱情。
這些達官貴人進門一看,闆橋同志也在座,一個個趕緊上前握手問好。
鄭闆橋多麼大的名頭啊,老和尚雖然沒有見過他,但聽這些達官貴人喊出“闆橋”倆字,大吃一驚,趕忙滿臉堆笑,雙手合十道:“請上坐!請上坐!”此時小和尚也長了心眼,沒用吩咐,就将茶端了上來,老和尚把長袖一甩,大聲說:“敬香茶!”小和尚馬上又回去換來香茶。
賠了不是,自責了一番,老和尚拿出紙張筆墨,請求闆橋同志留點墨迹。
闆橋同志大人大量,對剛才的小插曲沒有計較,他淡然一笑,揮毫寫了一副妙趣橫生的對聯:
坐,請坐,請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
妙!太妙了!老和尚紅着臉,贊不絕口。
故事講到這裡,可能會有人問了,闆橋同志是對所有的和尚都這麼看不慣,這麼苛刻嗎?也不是,隻是他看不慣這種勢利眼的和尚,而對于好和尚,甚至素不相識的和尚,他都會說好話,高看一眼。
話說這天傍晚,天還有點陰,興化城裡東寺的一個和尚死了,可憐啊!
和尚的親戚很傷感,想請人給寫一副挽聯送過去,表達他對逝者的哀悼。
但是呢,因為這個和尚一生除了會撞鐘誦經,其他啥也不會,平平淡淡,沒有傳奇,這怎麼寫啊?所以,請了幾個書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如何下筆。
可是,人去了,無論多麼平凡,至少得有一副挽聯吧!在眼看就要天黑的時候,有人說去請鄭闆橋試試吧,他是個大文豪,沒有寫不了的。
這人雖然将信将疑,但還是帶了點禮物去了。
天都黑了,闆橋同志見他這麼虔誠客氣,便鋪好紙,磨好墨,摸起筆問道:“你想寫什麼啊?”
這人說:“是這麼回事兒,東寺呢,死了個和尚,這和尚啊,和我多多少少有點親戚關系,除了我啊,他也沒有什麼親人了……”
這人的話還沒說完,闆橋同志就已經在紙上寫出了上聯:“東寺死個和尚。”
這人一看,慌忙說:“不不不,這是我說的話,挽聯怎麼能這麼寫呢?”
闆橋同志一看他吓成這樣,大笑着說:“你急嘛,别着急,這句話多好啊,是再好不過的上聯,下聯啊,我已經有了。”
闆橋同志一邊聊着,一邊又提筆在紙上刷刷地寫了六個大字:“西天添一如來。”
這人一看,絕啊!佩服得五體投地,一直不停地說:“好!好!好……”
闆橋同志為啥要誇那麼一個素不相識、什麼功績都沒有的死和尚呢?
因為,感受人間冷暖之後,他仍渴望人間是暖的;品味人心善惡之後,他仍相信人心是善的。
作者簡介:楊福成,1973年出生于山東甯陽,先後就讀于山東藝術學院、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專欄作家,《讀者》《小說選刊》《格言》《百花園》《文苑》簽約作家。文學作品常見于《大公報》,多次入選中考試題,并有文章選入高中教材。書法作品及論文多次在《書法報》《書法導報》《中國書法報》《現代書法》等報刊發表,先後在北京、保定、濟南、泰安、曲阜等地舉辦個展及聯展。出版有《現代刻字藝術創作與欣賞》《楊福成書法作品集》《楊福成詩書聯句作品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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