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忍受苦累,卻忍受不了虛度光陰
時針指向夜裡十二點,中尉拖着疲憊的身軀往宿舍挪着步子。他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工作,不一會就睡着了。
連部的文書伸了伸懶腰剛準備關電腦,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驟然響起。
連長緊急召集各級骨幹,傳達了明天上級來檢查的通知。剛剛從被窩裡爬起來的中尉如夢初醒:前些日子他去外單位學習,很多筆記還沒有來得及補。
中尉寫了一會停下來,甩甩發酸的手,看着周圍奮筆疾書的戰友,心裡有些無奈。
中尉希望自己拿着的是紅藍鉛筆,面前是一張作戰地圖……
學習室裡最後隻剩下了中尉。他看着天邊漸漸明朗的晨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起床号把中尉吵醒。不管睡得多晚,都要在這個時候起床。
檢查組的車在門口停了下來,整個營區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平常歡實的幾條土狗也躲在樹下。
檢查組兵分四路,來到中尉他們連隊的“領導”是一個年輕幹部,也是中尉軍銜。
檢查過程很細緻,好在沒有發生大的差錯。聊天中得知那位年輕的“領導”跟自己同年畢業,中尉頓時有點自慚形穢:自己還在基層趴着呢。
檢查組在營區待了一天,中尉覺得時間好漫長。缺少睡眠讓他精神有點不振。盡管今天沒有搞訓練,他卻覺得很疲憊。
晚上七點,大家都去看新聞了。中尉坐在屋子裡,本來想看會書,翻了幾頁卻看不進去。
他還不到25歲,卻時常感覺自己已經有點落伍。他可以忍受苦累,卻忍受不了虛度光陰。
中尉想找個人說說話,翻開手機,大學同學群裡已經好久沒人發言了。找出通訊錄,從頭看到尾,也不知道打給誰。
一個身影從門外晃過,中尉沒好氣地喊道:“看見你了,别藏了!”
同屋的下士閃了進來,一臉讪笑地對中尉說:“我搞了點好吃的,要不要來點?”
一碗米線入胃,中尉感覺心情好了點。
下士意猶未盡,一邊擦嘴一邊說:“這村裡有一家牛肉火鍋,味道還行;還有一家烤魚店,價格便宜;五班有幾個人上次去鎮上發現了一家海鮮店。我就奇怪了,這大山裡哪來的海鮮?下次咱也搞個海鮮鍋來吃吃。”
中尉聽了這番話笑了起來,“啥時候你們幹工作有這種激情就好了。”下士擺擺手說:“人又不是機器,怎麼可能24小時連軸轉?沒心沒肺其實挺好的,你看我們班那幾個新兵,雖然平時沒少說他們,但還是該幹啥就幹啥。”
中尉歎了口氣說:“我這個排長當得不好,自己的思想都不穩定。”下士笑着說:“我們都是凡人,總會有啥都不想幹的時候,這也是正常的。”
中尉咬了咬嘴唇,心中的海浪在劇烈地翻騰。下士點了一支煙,接着說:“我17歲就去工地搬磚了。大家說我體能猛,那是因為打工時吃了太多苦。”
下士偏過頭來,一臉戲谑地對中尉說:“别傷春悲秋了排長,還等着你快點提拔關照我呢。”
中尉脫口而出:“我看難。”
下士哈哈大笑:“那就當個小官,能和我一起吃米線的那種,比如現在就挺好。”
夜幕中劃出好看的彈道,這是軍人獨有的美景
中尉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演習,全員全裝的部隊令他心潮澎湃,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大場面了。
老式站台迎來了“老朋友”:各式各樣的裝備排成長龍準備上平闆,遠處拿着加固器材的士兵在靜靜地候着,警戒分隊的炮口慢慢地升起來……
這樣的場景令中尉很興奮。曾經,以為自己是将才,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現在,全連拉出去,車輛能順利抵達他都覺得自己“很能”。
全連車輛裝載完畢,再次下火車時,他們面對的就将是異地的别樣風景。
淩晨時分,車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全連睡單兵帳篷,明早起床再搭班用帳篷。中尉轉了一圈,發現排裡的帳篷少了那麼一兩頂。這也不是什麼問題,兩個人擠擠就行。中尉找了一頂鑽進去,和衣而卧。
不一會,一個新兵也鑽了進來。中尉睜開眼說:“帳篷不夠,一起湊合一下。”新兵聽見中尉的聲音怔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中尉想起剛下連時給他讓床鋪的那個兵,不知道他退伍以後過得怎麼樣。
中尉醒來的時候還不到六點。他爬出帳篷,發現連長和幾個士官在不遠處商量着什麼。
中尉走過去,掏出煙來發了一圈,自己也含了一根。旁邊的下士利索地點上火。這是連隊開會的經典模式。
連長緊鎖着眉頭,“剛接到命令,上午搭帳篷的計劃取消,全連上陣地構築工事。”
太陽不算很烈,陣地上的人卻已經汗流浃背。中尉拿着鶴嘴鋤刨了一會兒,腰就疼得受不了。他支起身子,朝四周望望。遠處,有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身影:戴着白手套,揮鋤的頻率永遠富有節奏。那是他剛下連時的班長,一個第八年的中士。
中尉朝中士走了過去。中士也看見了中尉,揮鋤的動作隻是稍微放慢了一點,卻沒有停下來。
中尉走到他身邊,笑着說:“兩年前我見到你時,你就是這個樣。”
中士頭也不擡:“兩年前的你,可比不上現在的你。”
泥土被一鍬一鍬地挖出來,火炮掩體已經基本成型。中尉有些慚愧,他的工作量尚不及中士的三分之一。
中尉看着中士,在那一刻他明白了“骨幹”兩個字的含義。老兵是部隊的财富,士官是基層的中堅。
那夜,實彈射擊。全連火炮齊射,在夜幕中劃出好看的彈道,這是軍人獨有的美景和浪漫。
中尉看着手表,又是一個淩晨兩點。
退伍是一個瞬間,而不是永遠
夏末秋初,又到軍營離别的季節。半年前叫喚着要退伍的家夥現在都銷聲匿迹了。真正的離别,向來悄無聲息。
中尉穿過半個營區來到後山豬圈。他知道,這裡的主人想回家。飼養員是一位下士,從年初離開班排來到豬圈。這裡有他親手養大的10多頭豬,一個個膘肥體壯。
中尉走到窩棚裡坐下,往竈台裡面塞了幾個土豆。他看着下士打趣說:“你對豬還真好,從來沒請我吃過土豆。”
下士擺擺手說,随便吃。
豬圈起初隻是一塊窪地,下士一個人把它修成了豬圈。泔水不夠吃,他自掏腰包買土豆白菜。
在别人眼裡,這是臭烘烘的豬圈。對下士來說,這是他對軍旅生涯最後的一點交代。
中尉一邊翻着土豆,一邊自言自語:“曾經全旅跑得最快的戰士,現在成了優秀的飼養員,這算新聞麼?”
下士淡淡一笑,“沒什麼,每年比武都會有很多尖子出彩,這是自然規律。”
兩個人海闊天空地聊天。下士說,中尉剛下連時有次早上出操穿錯了衣服,中尉變成了上等兵。中尉說,下士有次幫廚把糖當成了鹽,于是全連品嘗了一次上海風味的西紅柿炒雞蛋。
看着後山上落日的餘晖,中尉想盡最大努力挽留這個優秀的士兵。于是,他用極為蹩腳的技法開始了遊說:“新裝備下連了,你不是一直想玩火控麼?留下來吧,連隊需要你這樣的骨幹……”
下士誠懇地說:“當兵5年,我感覺自己要換個活法。”
下士說出了很多兵的心裡話。中尉笑了笑,把手裡的土豆放到一邊,“我畢業快兩年了,還沒學會怎麼帶兵。”
下士看着豬圈,一邊添食一邊說:“道理很簡單,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窩。你是什麼樣子,你的兵就會是什麼樣子。”
中尉明白,主官是基層連隊的靈魂。一個嗷嗷叫的連隊,其背後必然會有風風火火的連長或者指導員。
中尉覺得,自己離這樣的目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畢竟,自己還太年輕。
下士說:“排長,你還是挺不錯的,部隊有鐵的紀律,可也需要人情味,這方面你做得不錯。”
退伍儀式依舊未變,變的隻是台下的老兵。中尉面向士兵,替他摘掉肩章和領花。士兵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卻還是不争氣地流了下來。中尉拍拍士兵的肩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軍裝已經“長”在他們身上了,現在突然脫下來,肯定會很痛。
中尉驟然明白,退伍是一個瞬間,而不是永遠。
我不是什麼機關幹事,還是你們的排長
這一年秋天,中尉被旅機關選調,暫時成為了一名幹事。下山的時候天色陰沉,中尉心事滿滿。
破舊的客車離開小鎮,沿着公路緩緩行駛。遠處的山巒在視線中起起伏伏,中尉的心随着颠簸的客車一路忐忑,他突然有些想連隊的那群兵了。
機關大院近在咫尺。對于很多基層軍官來說,這一級的機關是起點,抑或是終點。
中尉到科裡門口,喊了聲洪亮的“報告”,随即發現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屋子裡面坐了兩位少校。中尉打量了一下,朝着看上去稍為年長的那位走去。剛要說話,結果人家手一指,小聲說:“那邊的才是科長。”
中尉大窘,他隻好走過去重新報告。科長點點頭說,上來了就好好工作,不會的東西就問問其他同事。
中尉開始了他的機關生活。他發現,機關的工作也很多,他每日發通知、寫材料,還有上級賦予的其他各種各樣的任務……工作很忙碌,隻是快樂很少,心裡有些空。
辦公室的挂鐘指向淩晨兩點,敲着鍵盤的中尉昏昏欲睡。這幾天要寫的材料實在太多了。辦公室隻剩他一人,中尉想起下午的時候,科長要他往基層發通知。
中尉猶豫了一下:“今天下午已經發了兩個通知,都是要下午五點前上報……”科長無奈地笑笑:“今天的工作,能推到明天嗎?”
中尉隻好把通知發下去,他知道各營連的文書,一會兒就要手忙腳亂。
中尉合上電腦關掉燈,寫了一夜的文件,腦子快要燒掉了。中尉歎了口氣,機關的淩晨兩點他已經見了很多次,今夜天邊還挂着月亮。
中尉來到操場,跑了幾圈覺得氣喘籲籲,加班熬夜很傷身。他躺在草地上,一任月亮的光華灑落在身上。
遠處的哨兵早就注意到他,中尉很希望哨兵走過來,詢問今晚的口令,可是哨兵始終沒有。中尉有些失望,他在想“小四川”是不是還在路燈下看書。
在機關裡,中尉遇見了很多真心教他本事的前輩。最讓他開心的是,有一位學長和學姐也在機關。
周末,學姐邀他去做客。餐食就是火鍋加外賣,中尉看着熱氣升騰的火鍋,心裡暖洋洋的。學姐說:“看你整天都在辦公室埋頭苦幹,累不累?”中尉搖搖頭說:“沒啥,年輕人吃點苦,很正常。”
學長鼓勵道:“你好好幹,未來肯定比我強。”
周末的晚上,中尉一個人來到器械場。一個列兵正在練單杠二練習,顯然他還沒掌握技巧,力量也不夠。
中尉上去翻了幾個,列兵一臉羨慕。中尉拍拍列兵的肩膀說:“你也可以的,我當新兵時,單杠一練習都上不去。”
列兵沉默不語。中尉好久沒跟士兵聊天了,他問列兵是不是有心事。
列兵回道:“我想去戰鬥連隊……我不想把兩年時間,都耗在崗亭裡。”
中尉感覺這個列兵不一般。有想法的人,都很了不起。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有些早。三個月的借調期很快結束了,中尉乘車返回連隊。
客車駛進大山,手機信号由4G變為2G,再由2G變得更微弱。兩年前的那個夏天,他也是這樣來到大山。
中尉下車,上山,貪婪地吸了幾口山上的空氣,一切都如往常般熟悉。剛走到半山腰,他發現新車場已經修好了。
全營幾十輛戰車靜靜地停在那裡,仿佛等着他的歸來。幾個年輕的戰士跳下車,跑過來逗他,“機關幹事到連隊檢查工作了?”
中尉擺擺手:“我不是什麼機關幹事,還是你們的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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