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那年,我被擠下了高考的獨木橋,隻好獨自來到縣城的一家工廠打工。然而上班不到半年,一次意外的機械事故使我失去了左手的中指和食指。
在出事的當天,廠方打算通知我的父母,我沒有答應。這個時節,父母正在農田裡勞作,他們累彎的腰身,再也不堪如此重負了。
在醫院治療二十幾天後,我出院了。這時離中秋節還有三天,廠裡給我放假,讓我回家休養。
走到村頭,遠遠地看着家門,我甚至沒有勇氣再前進了。也不知道下了多少次的決心,我最終出現在母親面前。
母親對我回來并沒感到意外,隻是很驚喜地說:“你們單位真行,提前就放假了。”母親以為我就是回來過中秋節的。
從走進家門,我的左手就一直揣在褲袋裡。我若無其事地跟母親說話。我知道這件事情想隐瞞下去是不可能的,但我又不知道怎樣跟母親說起,看着母親臉上露出的喜悅之情,我隻能在褲袋裡緊緊地攥着手。
我問父親幹啥去了?母親告訴我,說我的表哥今天結婚,他喝喜酒去了,可能晚上才能回來。
母親問我:“餓嗎?”我說我早上吃過飯了。母親說:“你渴了吧,到屋裡涼快一會兒,我去東頭的瓜地買兩個西瓜。”
母親在遞給我西瓜的時候,我是用右手接過來的,在吃西瓜的時候,也一直用右手拿着,左手一直放在褲袋裡。
啃了幾口西瓜,可能是過于緊張,竟不慎将西瓜掉在了地上。去撿西瓜的時候,我用的也是右手,這引起了母親的注意。她問我:“你的左手怎麼了?”我說沒事,隻是碰了一下。母親聽了,竟一下子撲過來,說:“快給我看看。”我不肯,轉身跑回房間,母親也跟着跑過來,她拽着我的胳膊,硬是把我的手從褲袋裡拉了出來。母親隻看了一眼,竟孩子般“哇”的一聲哭了。
母親反複地看着我的手,哭了足足有10分鐘,這才問我:“碰了多長時間,還疼嗎?”母親沒有問我是怎麼碰的、廠方是怎麼處理的這一類事情。在她看來,碰的過程已經不重要了,她不能接受的是這個結果。
一整天,母親的神情呆滞,說話總是前言不搭後語。中午給我做了一碗面條,給我端到房間後就走了,一個人回到東屋坐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個方向。其間,我去看過她幾次,試圖以我強裝出來的笑容安慰她,但每次出現在母親面前時,引發的都是她再一次的哭泣。到了晚上,母親勉強吃了點兒飯,看着我把藥喝了。我本想坐下來和她說會兒話,誰知她一看到我的手,眼裡便又噙滿了淚。我怕她傷心,就一個人回屋去了。
到了晚上十點多鐘,父親回來了。父親一推大門,母親就立即打開了院裡的燈。我知道母親根本就沒有睡,她在等父親。
也就是三五分鐘的時間,父親就匆匆地推開了我的房門。我知道母親在這三五分鐘裡,已經把我的情況跟他說了。
父親打開了我房間的燈,他喝了很多酒,推開我的房門時,我就聞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打小就很害怕父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實在不敢面對他,隻好假裝睡着了,緊緊地閉着眼睛。
父親來到我的床前,他看到我沒有反應,以為我睡着了。他扶着床頭,慢慢地蹲下來,把頭接近我放在身上的那隻手。父親的眼睛有些近視,他的臉離我的手很近,我感覺到他呼吸的氣流噴到了我的手上,熱熱的。
父親看過我的手之後,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坐在地上半天才起來。他站起來的時候,我從眼睛的縫隙裡,看到他也流淚了。昏黃的燈光映着他的臉,黯然的表情,無聲的。
父親站穩後,在我的床邊走了半圈,把我的身體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這才挨着我在床邊坐了下來,又把目光鎖定在我的手上。他的手幾次擡起來,伸到我的手前,好像要摸一下,但幾次在要觸及我的手時,又縮了回去,顯出無措的樣子。
此刻,我真想一下子坐起來,撲到父親的懷裡,大哭一場,但我還是忍住了,甚至把呼吸都屏住了。
過了一會兒,父親走到櫃櫥邊拿來了一個枕頭。他輕輕地把我的手拿起來,平放到那個枕頭上。原來他是怕我晚上翻身時,碰疼了傷口。
父親離開我的房間時,腳步很輕,他幾乎是一點點地挪出我的房間的。不一會兒,我聽到父母房中一陣極力抑制的抽泣聲,那哭聲中有一種無法言語的痛。
這就是第三種疼痛——父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痛苦卻無法“代子受痛”的痛!
摘自《故事會》藍版2016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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