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琴

《紅樓夢》一書是優秀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其間有許多關于民風民俗的描寫。一百二十回本中，通過薛蟠納香菱為妾、迎春誤嫁孫紹祖、賈寶玉與薛寶钗的大婚等故事情節，對女子因結婚而帶來的稱呼上的變化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描述，由此我們可窺探出古代民間女子大婚前後的一些風俗習慣。

1、“上頭”許嫁

古代女子長到十五歲，就便認為已經成年了，稱為及笄、笄年，開始用簪束發，俗稱“上頭”。《儀禮·士昏禮》曰：“女子許嫁，笄而醴之，稱字。”可見，一束發“上頭”，便表示能“許嫁”了，所以梁文帝《和人渡水》詩雲：“婉娩新上頭，湔裙出樂遊。”花蕊夫人的《宮詞》曰：“年初十五最風流，新賜雲鬟便上頭。”

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谑嬌音”中，賈寶玉替麝月篦頭，被進來取錢的晴雯撞了個正着。晴雯見他二人如此舉止，便冷笑道：“哦，交杯盞還沒吃，到上頭了！” 到了清代，女子結婚後便梳發髻，成了風俗習慣。晴雯口中的“上頭”，指的就是這種女子婚後風俗。

2、“開臉”待嫁

用棉線絞淨臉上的汗毛，修齊自己的鬓角，俗謂“開臉”，是古代女子已婚和未婚的重要标志。民間風俗是：女子大婚前一天，娘家安排有經驗的中老年婦人，先用粉塗在面部，然後拿來紅色棉線和鏡子等物，為她絞去臉上的汗毛、修齊鬓角。新娘由此拉開梳妝待嫁的序幕。為女子開臉的婦人，必須是全福之人，也就是父母、公婆都健在，丈夫、子女俱全的人。

《紅樓夢》第十六回，賈琏和林黛玉從姑蘇返回。王熙鳳撥冗接待遠路回來的丈夫，可謂是小别勝新婚，兩口子其樂融融。旺兒媳婦送利錢來，平兒以“姨太太打發了香菱妹子來問我一句話”為借口搪塞過去。引來賈琏的一席感慨：“……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小丫頭，名叫香菱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裡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标緻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開臉”的風俗，可以遠溯到早期的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二刻拍案驚奇》第二五卷中也有相關描寫：“三日之前，蕊珠要整容開面，鄭家老兒去喚整容匠。”

3、婚後稱謂

（1）内人

“内人”指妻子，從先秦以來是一種正式婚俗的稱呼。《祀記·檀弓下》便說；“今及其死也，朋友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聲。”“内人”指妻子，便從此而來。一般情況下，妾也可稱為“内人”。

《紅樓夢》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鲸卿夭逝黃泉路”，王熙鳳和趙嬷嬷有一節對話：

鳳姐笑道：“媽媽你放心……我們看着是‘外人’，你卻看着‘内人’一樣呢。”說着滿屋的人都笑了。趙嬷嬷也笑個不住，又念佛道：“可是屋子裡跑出青天來了。若說‘内人’、‘外人’這些混帳原故，我們爺是沒有，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家求兩句罷了。”鳳姐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内人’的才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兒們跟前才是剛硬呢!”

短短的這一段對話，一連用了三個“内人”，可知稱妻子為“内人”也貴族階層認可。清人趙翼在《觀家人腌菜戲成四十韻》中雲：“茹蔬貧宦慣，蓄旨内人工。”楊沫在 《青春之歌》第二部第七章寫道：“這是内人。她身體不太好。”已婚女子，在民間還有别的稱謂，如《紅樓夢》十六回稱香菱為“房裡人”，還有稱為“家裡的”，“旺兒家的”、“王善保家的”等等。《鄉言解頤》記載：清代的北京地區“故鄉人之娶妻者日成家，呼其妻日家裡的”。

（2）堂客

“堂客”一詞，在隋朝時指“堂上客人”，如隋《元锺墓志》：“堂客不空，桂罇恒滿。”後又泛指女客、女子，《儒林外史》第五回：“官客并堂客，共擺了二十多桌酒席。”《紅樓夢》第十五回說：“裡面的堂客皆是鳳姐接待”；第七十一回：“甯國府中單請官客，榮國府中單請堂客。”《金瓶梅詞話》第六十三回：“分付後邊堂客躲開。” 清李鬥《揚州畫舫錄·虹橋錄下》便說，“畫舫有堂客，家官之分，堂客為婦女之稱。”

“堂客”在有些地方還特指已婚婦女，如成于清嘉慶年間的《何典》，在第四回中寫道：“他說不論年紀、窮富、細娘、堂客，隻要生得标緻。”

清代以後，女子婚後普遍被稱為“堂客”。如《紅樓夢》第四回：“……(馮公子)家裡頗過得，素習又最厭惡堂客，今競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 這裡的“堂客”專指“妻子”。再如，《儒林外史》第二十六回：“我到家叫我家堂客同他一說，管包成就。”第二十七回：“到明日，拿四樣首飾來，仍舊叫我家堂客送與他，擇個日子就招人便了。”周立波 《山鄉巨變》上二：“跟他相反，他的堂客卻是個油煎火辣的性子。”

（3）冢婦

冢婦，指嫡長子的正妻。“冢婦”之說，來源很久。先秦的宗法即稱嫡長子之妻為“冢婦”，非嫡長子之妻為“介婦”。《 禮記.内則》：“舅沒則姑老，冢婦所祭祀賓客，每事必請于姑。介婦請于冢婦舅姑使冢婦，毋怠，不友無禮于介婦。舅姑若使介婦，毋敢敵耦于冢婦，不敢并行，不敢并命，不也并坐。” 唐代韓愈《扶風郡夫人墓志銘》：“（夫人）為司徒侍中莊武公之冢婦。” 唐·蔣防《霍小玉傳》：“況堂有嚴親，室無冢婦，君之此去，必就佳姻。”

《紅樓夢》第一一〇回：“刑夫人雖說是冢婦，仗着‘悲戚為孝’四個字，倒也都不理會。” 記述：“邢夫人雖說是冢婦，仗着‘悲戚為孝’四個字，倒也都不理會。王夫人落得跟了邢夫人行事，餘者更不必說了。”邢夫人是嫡長子之妻，故被稱之為“冢婦”。王夫人是賈母次子賈政之妻，應稱“介婦”。

《禮記.内則》：“舅沒則姑老，冢婦所祭祀賓客，每事必請于姑，介婦請于冢婦。”宋葉嫡《丘安人挽持》：“左司遺事遠，介婦古風存。”清施閏章《王白帆妾胡氏小傳》：“王泣曰：‘若功過介婦矣！’”參郵“介子”。王夫人隻能跟着邢夫人行事，否則是有違當時禮教的。

（4）夫人

“夫人”意為“夫之人”，即外子的人，也就是内子。漢代以後王公大臣（即官在“執政”以上人）之妻稱夫人，後世也用來尊稱一般人的妻子或下人對主人的妻妾的稱呼。

《禮記·曲禮下》：“天子之妃曰後，諸侯曰夫人”、 “天子有後，有夫人”，前一個“夫人”指諸侯的妻子，後一個夫人指帝王的嫔妃。

《左傳襄公四年》“夫人愁痛”的“夫人”，則是指衆人。《舊唐書．卷四三．職官志二》：“凡婦人，不因夫及子而别加邑号，夫人雲某品夫人。”此處的“夫人”是對命婦的封号。

《史記．卷八六．刺客傳．聶政傳》：“此人暴虐吾國相，王縣購其名姓千金，夫人不聞與？”這裡則是對已婚婦女的尊稱。

《紅樓夢》中甯、榮二府被稱為“夫人”的有邢夫人、王夫人，這二者的“夫人”稱謂，意義比較隽永。邢、王二人都是皇帝禦賜的命婦，邢夫人嫁的是第三代榮國公，王夫人嫁的是達官，更重要的是王夫人的哥哥是王子騰、女兒是賈元春。論自身的社會地位，邢夫人要高出王夫人，論背景論靠山，王夫人則更勝一籌。她們的稱呼，有家中上下人等對她們的尊重，也有她們區别于各自丈夫小妾的意義在。

此外，已婚女子的稱謂還有：梓童（皇帝的老婆）拙荊、執帚、賤内、妻子、娘子、婆姨、太太、老婆、媳婦、老伴等。本文就不再一一贅述了。通過品讀書中已婚女子的稱謂，讀者可知《紅樓夢》作者民俗知識的淵博。

【附】描寫冢婦的相關詩詞

1、與冢婦朱柔則

【清】紫靜儀

深閨白日靜，熏香垂羅帱。 病起罷膏沐，淡若明河秋。

自汝入家門，操作苦不休。 萍藻既鮮潔，牖戶還綢缪。

丈夫志四方，錢刀非所求。 惜哉時未遇，林下聊優遊。

相對理琴瑟，逸響随風流。 潛龍慎勿用，牝雞乃遺羞。

寄言閨中子，柔順其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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