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芳芳老師生命語文課堂的特點,用兩個字概括,一為博;二為深。
博,體現在課堂上旁征博引。關于作者的書信、年表、人物傳記的引用,不同時期的作品、文章的分析,以及相關主題的經典文章的對比聯讀;
深,體現在對于人性的挖掘和闡釋上。在她的課堂裡,活着,死亡,存在,意義,自由,價值,美醜……是頻繁出現和思考的詞語,生命不斷地接受着最終極的拷問,所有的問題都直指人性的最深處。
這種風格是由她的教學觀決定的:
“我的生命有内涵了,我的教學就會有内涵;我的生命有高度了,我的教學就會有高度,所以教學永遠隻是一個枝節的問題,而不是根本問題。”
芳芳老師的教學忠于的是自己的生命,而她是這樣的人——“從哲學修養到學術資源,在當今的中國實在不同凡響!”(孫紹振教授語)
學術資源決定了課堂的博,而哲學修養則決定了課堂的深,生命語文是她的課堂,獨一無二。
在這樣的博而深的課堂裡,我們時常有課本淪為配角的錯覺,這是她的課引起争議的原因,也恰恰是熊芳芳老師的标識:在生命語文的課堂裡,文本是生命的樣本。一篇文章就是一個生命的片段,其背後必然藏着一個具體鮮活完整的生命,在對文章裡生命不斷地追問裡,師生們一起尋找個體生命背後的美學意義:
在《項脊軒志》裡,是一個能屈能伸重情重義亦剛亦柔拳拳赤子的韌性與真純的生命;
在《窦娥冤》裡,是一個無生無愛的悲哀的生命
在《囚綠記》裡,是一個寂寞的會想像的生命
在《論語》十則裡,是用最平凡的日常态度來揭示人性奧秘的生命。
……
如果我們願意細數,在熊芳芳老師的每一個課堂裡,每一篇課文背後立起的永遠是一個有着審美意義的生命。
(二)
一篇文章即是作者生命的樣本,是作者的氣血凝結而成,秉着對生命樣本忠實和尊重的原則,芳芳老師着手的是還原生命語境的工作,試圖在一個完整的人生裡去考察生命片段樣本。
她娴熟地大量運用課外資料:人物的年表,在生命的眼光的審視下,成了作者成長的外部足迹,而作者的文章,則是内部心靈成熟的軌迹,還有各種書信,傳記,論文資料則是他者眼中的生命樣式,所有的資料合在一起,就能忠實地還原一個生命樣本所處的生命語境,讓學生清楚地看見文本背後的站立的立體飽滿真實的生命。
然而,課外文本大量湧入,必然會擠占課文主體文本地位,這冒的是舍本逐末的風險,錢鐘書曾經有個對于作家和作品的比喻,他說,如果你吃到一個雞蛋,覺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認識下蛋的母雞呢?言下之意,大家關注作品就好,何必在意作者,說的似乎有道理,可是我們現在語文課面臨的是學生并不覺得“雞蛋”好吃而又必須要吃的困境。
閱讀,是帶上“她”的眼睛看世界的過程,可是,在大多的語文課堂裡“她”是不存在,課文隻是待宰割的一堆文字符号而已。所以,在生命語文的課堂裡,不厭其煩地引用的背景資料,學術資源實際上建構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作者,它最大的作用就是恢複學生對文本背後生命的感覺,既然對雞蛋冷漠毫無感覺,那麼還原母雞,一個活生生的有感情的母雞,看着它在何時何地怎樣下的蛋,學生便再也不會把雞蛋看成石頭,便能看見她的溫熱;這時候學生再讀文章便是帶着情感認知的,就比較容易走進作品的語境裡,
這樣看來,在生命語文裡,我們看見的是一種曲線救國的教學方法,而這個曲線,是培養學生生命體驗感的必經之路,熊芳芳老師常說,情感就是語感。這種體驗感是讀懂文本的動力也是一種助力。
(三)
“在閱讀中,既要有從文本到生命的過程,即從語言層面進入精神世界的過程,也應該有一個從生命到作品的過程,即從的人生經曆、心路曆程、精神狀态進入語言層面的過程,”(著名特級教師餘黨緒語)
大多時候,作者生命與文本是可以相互闡釋的,在互相闡釋的過程中不斷地生發新的意義。在研讀課文的過程,學生就會遇見另一個生命——作者通過文本塑造的屬于審美世界的生命,這個生命沒有具體的人生,它隻活在文本裡,是文本主人公。有時候,這個主人公是審美化的作者,有時候,這個主人公是文本裡的角色。
“文本是生命的另一種存在形态。閱讀,就是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之間的跨越時空的對話,閱讀教學, 就是教師以第三者的身份對這種對話的理性介入。”(同上)
芳芳老師的課堂理性介入的方式一是—“追問“,在矛盾中,在質疑裡,面對着文本主人公的行動,困境,選擇,追求,追問——為什麼?
《窦娥冤》裡,既然窦娥選擇了為婆婆頂罪,為什麼還要喊冤呢?
《一個文官的死》裡,為什麼一個噴嚏就可以導緻死亡?
《背影》裡朱自清為什麼要在晚上出去,為什麼偏偏選擇荷塘呢?
《最後一片藤葉》裡,蘇艾對瓊珊的愛一點也不比貝爾曼對瓊珊的愛少,為什麼為瓊珊畫藤葉的是貝爾曼而不是蘇艾?
《囚綠記》裡,為什麼作者由最初對綠的愛戀漸漸變得自私?
《捕蝶者》中,和《捕蛇者說》比,為什麼同樣是面對自然界的生命被人類捕捉,我們同情的對象竟然完全颠倒,我們的立場被完全颠覆?
……
這些問題将對生命的理解引向縱深,從表面的生命形态走到了心靈的深處,從感性走向了理性。
第二種介入方式是——聯想。
芳芳老師課堂的聯想的生命意象是紛至沓來的,古今中外,現實,藝術,文學,戲劇,電影,儒家,佛家,道家,基督,所取範圍是整個人類文明,這是她所有課堂的共同特點。
現舉《窦娥冤》的課堂設計為例:
由窦娥的刑場那個聯想到了魯迅筆下夏瑜的刑場,雨果筆下卡西莫多的刑場
由窦娥對人間恨怨,不寬恕的選擇,聯想到現實中兩個司機的故事,(一個臨死前做了拯救全車人的司機,一個帶着全車乘客墜下懸崖的複仇司機),聯想到繁漪式的毀滅,對比東海孝婦,對比顔回;對比哈姆雷特的猶豫,對比美國愛荷華物理性槍擊案裡兇手的信與死者親人的信。
這樣的聯想将生命引入廣闊的世界,在人類文明的視域裡,看到了同類,也看到了不同,在比較和歸納中,生命由個體走向了永恒。
追問和聯想使得文本中生命的審美意義獲得了完整,它超脫了表面呈現具體的樣子,具體的情景、行為和時空,走向了尋找生命真谛的道路。
(四)
事實上,在芳芳老師的每一節課裡,都一定有一則生命的箴言:
“永遠要記得仰望和俯首,仰望頭頂的星空,俯首傾聽心中的道德律,這樣,我們的生命才會有縱向的高度。有了平衡而完整的生命,才會有和諧而美麗的世界。”——《和平的祈禱》單元整合設計
“我們不能停留在動物的本能上,我們也永遠達不到神的境界和高度,但我們必須向着那個高度去走,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一個在路上的過程。”——《論語十則》
人的天性當中有鮮花也有雜草,如果你選擇澆灌鮮花,你的人生就會充滿芬芳,如果你選擇澆灌雜草,你的人生将是一片荒蕪——《故事寫作讨論課》
善良的人們,愛得越多,隐忍就越多,愛得越多,愧疚也就越多——《老王》
人類是什麼呢?他們是一個人,加一個人,再加一個人……誰改變了自己,誰就改變了世界——《一個文官的死》
人生的很多問題是無法解決的,而文學的使命在于達成一種理解,是理解讓心靈變得柔軟不堅硬,讓生命變得溫暖不孤獨,讓使勁兒變得豐富不單調。——《等待戈多》
“在處境的困頓中,對處于已經相對變化了的空間坐标和時間坐标當中的自我進行重新省知……在宇宙中找準自己的生命位置”——《沁園春長沙》
……
很喜歡芳芳老師的這段話:“我們都是鏡子的碎片,或大或小,或規則或不規則,我們所能折射的隻能是局部,或者是一個相對宏觀的世界的縮微,但這就夠了。”
她的每一節課,不就是努力用不同的審美生命折射出生命的某一面嗎?一個文本,就是一個生命的樣本,而每一個生命,都是生命世界的縮微。
(五)
在生命語文的課堂裡,學生從自己原有的生命體驗出發,帶着作者的生命眼光,在教師的引領下,去走近文本中審美的生命,在生命的美發現中,自己的生命得以陶冶和升華;教師亦是從生命體驗出發,去解讀作者的生命,課文裡的審美生命,并引領孩子一步步走向生命的最高審美處,感性的,智性的生命之美。課堂的活動裡則從作者生命的還原中,文本生命的追問裡去感悟生命的靈性和智慧。
“生命語文是為生命而為的教育,也是用生命而為的教育,”在這個課堂裡,文本不是消失了,而是化作了生命的一部分,是師生共同讨論的生命樣本。生命與文本相互闡釋,在對彼此闡釋中不斷成長,在闡釋中,試圖走向生命最高的真善美。
芳芳老師說,生命語文不是一個派别,而隻是一種理解,一種行動。在其中,我确實沒有學到什麼統一的,具體的教學技巧,隻是感受到溫度,生命的溫度,這種溫度恰恰是語文教學裡最微妙,最珍貴,最不可丢棄的東西,它是重建心靈家園的最根本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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