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相
武松,何許人也?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也稱武二。在《水浒傳》中初登場于橫海郡柴進莊上,宋江一見武松相貌堂堂,心中甚是歡喜,書中描寫武松的外貌: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淩雲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于讀者而言,看見武松的英氣逼人,威風凜凜,心中也會油然而生對其英雄氣概的期許。
武松,家庭背景如何?既是排行第二,家中應有長兄。武松的長兄名喚武大,雖然和武松一母同胞,卻身長不過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被起了一個诨名叫:三寸丁谷樹皮。在世上,武松隻此一個親人,從前喝酒鬧事都是武大幫忙“擦屁股”,但也因為有個敢打能打的弟弟,武大在清河縣也不曾被欺負。
兄弟兩人相依為命,努力過活,武大于武松而言,有長兄如父的感情。武松因喝酒鬧事打傷人命,在外躲官司,心中牽挂的唯有武大。一年多過去,時過境遷,他要回家探望哥哥。
就是在回家探親的路上,武松喝了有氣力的三碗不過岡的酒,打死了景陽岡上殘害生靈的吊睛白額大蟲,受到陽谷縣知縣賞識,一躍而成陽谷縣步兵都頭,一時風光無兩。
在筆者看來,武松能上景陽岡打虎,是因為他性格裡有看透世态炎涼的戒備心理。在橫海郡柴進莊上,他對着“奢遮”的客官宋江抱怨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想是自小生活的艱辛,備嘗人世冷暖才有了這種消極的怨氣。而景陽岡前的小酒店,店小二幾次三番勸告武松說:岡上有大蟲,隔天湊了人數一起走。武松的回應是:莫不是你半夜三更要謀我财,害我性命,卻把鳥大蟲唬吓我?待他走到岡子下,看了樹幹上刻的關于大蟲的警告消息,他依然認為是酒家詭詐,騙人去酒店住店。而直到他走到景陽岡上的山神廟前,看了印信榜文,才相信真有大蟲。但信歸信,武松心裡想的卻是此時回去酒店會被恥笑不是好漢。武松對于陌生人言行的不信任和戒備心理,一步步将他推到了大蟲面前。
武松打虎,英雄蓋世!在一般人眼中,老虎作為百獸之王可不是能赤手空拳就打死的物種,而偏偏被武松打死了,這才是武松這一英雄人物的正式亮相之處!武松一身本事,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憑着這一為民除害的英雄事迹,武松美名遠播,順利從當時的社會底層上升到了基層公務員階層。
說到這裡,有必要提到《水浒傳》中的社會背景。當時是北宋末年,在位皇帝是“除了當皇帝不會,什麼都會”的宋徽宗,他沉迷玩樂,荒廢朝政,朝廷被濫官把持,民間貪官橫行,官商勾結,民不聊生,過了不久就發生了曆史有名的“靖康之變”。
武松在這樣混亂不堪的社會裡,憑着真才實幹終于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工作,而這工作還給了他尊嚴和體面,讓他能夠擁有相對自由而舒适的生活。武松一生追求,不過是憑一身本事,賣與識貨之人,做一世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如果沒有後來的變故,武松也能一直在陽谷縣步兵都頭的任職上勤懇工作,安穩地過完一生了。
命途多舛雖然武大生得又矮又醜,但天緣湊巧地娶了貌美如花的潘金蓮。潘金蓮的水性楊花和西門慶的下流成性一拍即合,他倆在王婆的撺掇下更是膽大包天,趁着武松出門公幹竟藥鸩武大,等武松歸來,謊稱武大是害心疼病症死的。
武松何等精明強幹之人,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通過何九叔和郓哥提供的證據、證詞,武松很快查明真相,找到了罪魁禍首---潘金蓮、西門慶和王婆。當此時,武松公職在身,他尋求合法途徑伸冤雪恥,将一幹兇手告上縣衙,要求知縣明察秋毫。
如果西門慶和潘金蓮、王婆一樣是普通百姓,那知縣絕對明鑒真相。隻可惜,西門慶不普通,他自己開着藥鋪還在縣裡管些公事,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典型的官商勾結,稱霸一方。官商勾結,權力尋租在《水浒傳》中比比皆是,當然這是後話。西門慶給知縣送了許多雪花銀,知縣拿人錢财,替人消災,三五句話将案情支吾過去,指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合法途徑是作為普通基層公務員的武松都走不通的,可想而知普通百姓的生活是怎樣的水深火熱!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武松如何肯輕放?他請來高鄰作證,将潘金蓮開膛破肚,又鬥殺西門慶,拿奸夫淫婦的頭顱供祭武大。之後,武松帶着證據和證人投案自首。
看到這裡,讀者的熱血是沸騰的,當法律法規無法保護自己的時候,有能力有膽魄自己采取行動懲奸除惡,并勇于擔當,這種樸素的正義感讓武松的英武形象更挺拔了,紛紛希望武松能被輕判,能得到庇護。
武松犯了人命案,案件必須層層上報,等待中央裁決。上報的路上,層層官員私下通過心腹傳遞信件溝通,修改案情、案由,将鬥殺人命改成誤傷緻死,輕判武松杖脊四十,刺配孟州牢城。從此,武松從主流社會逐漸邊緣化。
這一路從知縣到府尹到省院最後到京師刑部,都有人張羅幹辦。雖然維護了我們的英雄武松,官官勾連的官場辦案之法卻也讓人心驚,從地方到中央,官官相護,實際案情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犯案之人是否被憐憫、被重視,至于怎麼寫招稿卷宗,怎麼定性案件,全都可以“靈活處理”,簡直黑暗至極!
武松刺配孟州,途徑十字坡,結識賣人肉包子的張青和孫二娘夫婦。張青提議武松做翻兩個防送公人,留在十字坡或者上二龍山落草,武松拒絕提議,理由是不殺“為善之人”。此時,在武松心裡,落草為寇是下下策,他希望有一天倘逢恩赦能夠再次回到主流社會之中,即使不再是公務員,也要是個清白百姓。
武松到了孟州牢城,威震平安寨,獲得施管營父子的賞識,又再一次燃起了希望。施管營是牢城主管,也是公務員,而施恩是牢城主管之子,本身有一定實力,又借助施管營的權力可謂如虎添翼。他在快活林收保護費,做生意,好不快活!
蔣門神搶了施恩在快活林的生意和收保護費的資格,他是新派到孟州的張團練的心腹。張團練是地方軍官,手上的實力比牢城主管強太多,小巫見大巫,施恩父子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但這次,打虎英雄武松來了,施恩父子招攬武松成為自己的打手,并将自己描述成為了發展地方經濟勞心勞力的地方官和企業家形象,他們的事業被惡霸蔣門神搶了,武松義正言辭地表示要替施恩父子出頭。就這樣,一個流放罪犯,一個牢城主管,一個官二代企業家結成一個地方黑社會組織,武松負責掃清障礙,施管營負責提供“保護傘”,施恩負責經營管理,三位一體,相互配合,簡直完美。
在筆者看來,武松是清楚施恩父子的真面目的,也清楚他們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但是他沒有選擇,同時,好打不平的熱血性格也催促他加入施恩父子的團隊,隻是醉打蔣門神之前,武松沒有想明白的是,施恩父子畢竟有公務員身份護身,而自己隻是一介囚徒,要和有軍方背景的張團練作對,隻是以卵擊石。
醉打蔣門神的情節寫得酣暢淋漓,武松的好本事發揮得淋漓盡緻。隻是,武松把蔣門神打得越慘,自己的下場也就越不堪設想。張團練請來張都監合謀陷害武松,隻要結果武松性命。這一回,武松徹底看清了這些地方官員的嘴臉,他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在孟州留下15條人命案,并連夜翻牆逃到江湖上。
到了這裡,武松徹底被主流社會排除,成為社會邊緣人。所以他終于接受了張青、孫二娘夫婦的提議,打扮成行者,躲避盤查追捕,上二龍山找魯智深落草。雖然做了行者,武松路過蜈蚣嶺,依然該出手時就出手,殺了飛天蜈蚣王道人,試了戒刀也為民除害。
時逢嚴冬,行者武松趕路,又饑又渴又冷,急需喝酒吃肉暖身安神。又因為醉打孔亮,武松被抓到孔家莊拷打,再次遇見了他的“偶像”大哥宋江。宋江打算去清風寨看花榮,希望武松同行。武松熱愛宋江,他害怕自己連累宋江和花榮,武松提出:異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時來尋哥哥不遲。
招安,是武松的願望,也是宋江的願望,更是宋江後來領導梁山泊的終極目标。武松身上共殺了18條人命,即使大部分人是咎由自取,但武松本人依然十惡不赦。他自己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但卻對朝廷抱有期待,期待有朝一日通過“招安”形式獲得寬恕和重用,再次回到主流社會。
隻是武松沒想清楚,地方官場黑暗無光,朝廷又怎會政治清明?後來,武松上了梁山,跟着宋江以“招安”為願景,壯大實力,替天行道,不過是一種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
上梁山與大結局武松上二龍山落草,跟着魯智深和楊志一起成為二龍山的三位主要頭領。又因為三山聚義打青州,和十幾個好漢一起上梁山,做了梁山泊的步兵頭領。他終于來到了偶像大哥宋江的身邊,成為他最可信賴的支持者。
他跟着宋江鬧華山、打大名府,堅決反對宋江讓位盧俊義,在梁山好漢排座次之時,也陪着宋江演黑臉,假裝反對招安。而後來真的招安了,他依然忠心不二的聽宋江安排,南征北讨,不被朝廷封賞也絕無怨言。
在武松心裡,宋江是最賞識自己的人,自己的一身氣力和一條命都托付給他,此生不枉。
征讨方臘武松失去一隻手臂,武松一生依憑且引以為傲的千百斤神力到最後竟被消解殆盡,想來不勝唏噓。而看到了魯智深頓悟坐化後,他也放下執念,留在六和寺,終于享盡天年,壽終正寝。
筆者按:像武松這般精明強幹的人在動蕩的社會和黑暗的政治中浮浮沉沉,也難以通過正當的途徑賣一身本事做一世頂天立地大丈夫。是非成敗轉頭空,除非看破塵俗,了卻俗願才能得到超脫和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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