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車飛、徐麗麗

引自語言文字周報

2019 年初，“盤他”在網絡迅速走紅。真如網友們所說的那樣，“萬物皆可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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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始于相聲“文玩”義

“盤他”出自2018 年孟鶴堂、周九良的相聲作品《文玩》中的台詞“幹巴巴的，麻麻賴賴的，一點都不圓潤，盤他！”其中的“盤”，是一個較為特殊的義項，指的是一種文玩玩法，一個誕生于北京人消磨時光的手部行為藝術，即用雙手不斷地按、壓、揉、搓，将器物打磨光亮、改變顔色，産生半透明質感的包漿等，讓其更加光滑、更有質感、更有價值。比如：盤核桃、盤石頭、盤玉，或者盤青銅器、盤瓷器、盤木器、盤牙角等。這些所盤對象都是人們可接受的典型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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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規語義豐富，動詞居多，兼作名詞、量詞

關于“盤”，《現代漢語詞典》（第7 版）給出了11 個義項，《故訓彙纂》（2003）則列出多達64 條義項，以動詞居多，名詞次之，特定情況下還可作量詞，共有27 種含義。雖然常用義也就11 種，其餘義項在現代漢語中使用較少，但可看出其曾經的語義覆蓋面頗為可觀。作為語素，“盤”還可和其他語素組合作地名、河流名、機場名，如：盤錦、六盤水、盤州市、北盤江、盤龍機場。有時候還參與組成新詞語，如褒義短語“光盤行動”，這裡的“光盤”是“吃光盤子中的食物”之意，非名詞之“光盤”。短語“接盤俠”“鍵盤俠”，則屬于貶義性隐喻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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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平台助推，呈現泛義趨勢，可表達褒貶含義

在“抖音”上，“盤他”被網友們競相模仿、比拼創意，盤的對象擴大至其他非典型範疇：鼠标鍊子小饅頭，水晶肉丸火龍果，皮鞋口紅臭榴蓮，核桃煤球巧克力，貓狗刺猬仙人球，倉鼠河豚大閘蟹…… 似乎“ 萬物皆可盤”。雖然有時為了搞笑戲谑，但無疑豐富了“盤”在“文玩”義上的語義。就連《人民日報》客戶端也在2019 年1 月19日英超賽場上的場邊廣告中打出了一句“中國隊，盤他！亞洲杯加油！”的助威廣告。後來，這個詞已經不止表示一個動作，幾乎所有東西都能往裡裝，形成了符号性質的“盤TA”，可以“盤他”，可以“盤她”，也可以“盤它”，多數表達對某人或某種事物的喜歡。随後，又引申出了“弄他”“怼他”“玩他”“杠他”等一系列貶義，似乎有了東北方言泛義動詞“整”的語法功能，能搭配一系列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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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達效應：出乎意料，涵義新奇

泛化和引申後的“盤他”确實能帶來别緻的表達意味。

一是錯位形成出乎意料之感。常識錯位形成相聲“包袱”——盤獅子、盤根雕的情節因為違反常規而産生笑料。年齡錯位帶來戲谑感—— 一般文玩愛好者，多跟“ 啤酒肚”等一道是中年油膩的代名詞，但抖音等視頻平台上多是年輕人參與，年齡感的不符帶來一種滑稽的不協調感。想象力錯位引發流量式幽默——在網絡平台，人們為博取更多關注，紛紛“盤”起了原先不會“盤”的東西，充分挖掘了“盤他”的其他可能性：怕熱的巧克力、做熟了的肉丸子、剝了皮的火龍果、壓根不圓潤的口紅，甚至渾身是刺的仙人球、紮手的帶殼榴蓮……确實“玩”得出乎意料。

二是與不同對象的耦合産生新奇涵義。相比處罰，四川交警面對“不按套路出牌”喊出的“盤他”，多了份行動的灑脫和“小社會”；相比單身青年返鄉過年時接受親戚的“輪番詢問”，“盤親戚”有了一種掌握主動權、淡然應付的痛快；相比熬夜，“盤夜”多了些享受生活的愉悅感（石羚，《盤他！怎麼就火了？》，微信 公衆号“人民日報評論”，2019.1.21）；相比司空見慣的“中國隊，加油！”，廣告語“中國隊，盤他！”多了些直面生活的主動和敢于挑戰的自信；相比“刷微信”，“盤微信”透露出當下的普遍生活狀态，揶揄中隐約有一絲提醒；相比“減肥”，“盤脂”多了一份從容和笃定；相比“做我的女朋友吧”或“我想和你困覺”，“我想盤你”，脫了俗氣又别有一番親昵；相比于“買車”，“盤他（車）”的吸睛度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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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動因：

句式易仿，輔以網絡助推，源于生活又有方言認同

一是句式簡單易仿。“盤他”句式簡單、易于模仿，創作門檻低，猶如一道半命題作文，既有明确的關鍵詞，又有天馬行空的發揮空間，便于網友深度參與，話題開放度較大。

二是熱門網絡平台助力傳播。抖音等“現象級”視頻平台的熱門傳播，使它獲得了更廣泛的應用場景，營造出了足以刷屏的話題圈。

三是反映生活百态和不同心境。回到相聲語境，“圓潤”與否成為會不會被“盤”的判斷标準：若本身圓潤，盤一盤更親切；若不圓潤，就得靠“盤”來磨平棱角。在“盤”的過程中互動磨合，附帶着歡喜或憤怒的不同心境，又可“腦補”出不同的行為狀态，生活百态躍然紙上。

四是具有較為廣泛的方言認同基礎。似乎每個方言區中都有“盤”的一席之地，對于“不圓潤”的人或事物，絕大部分地區都可以說“弄他”，屬于貶義表達。再比如東北方言的“整他”、山西方言的“鬧他”、四川方言中的“ 理抹（

） 他”“挼（

）他”都可以對等“盤他”；甘肅蘭州方言裡說“搞一下這事”或欺負對方時也說“盤他”；河南駐馬店說“盤他”即是“揍他”；安徽池州方言的“盤”是“逗弄”的意思；重慶方言中說“搬盤”，義為重複無用的勞動，有點嫌棄不滿的意思，比如：“你究竟要幹什麼，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真搬盤人！”在中性表達上，北京方言講“盤道兒”是互相交流自己的出身和經曆，一般指江湖經曆；陝西靖邊方言“約人出去逛”叫“盤個人去串”；雲南永善方言說“盤東西”，義為“搬運東西”，說“盤你這麼大了”意思是“養育你這麼大了”；重慶方言說“盤一下房子”，是大概估算一下房子的大小和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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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門“ 盤他”的冷思考：

能否保值還需正向賦能，耐不耐盤得靠時間檢驗

每年都在盤點網絡十大流行語，這些流行語是語言生活的“萬花筒”，人們借助它們交流信息、表達思想、釋放情緒，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時代的發展進步，也折射出人們的精神氣質。在“盤他”的實際使用語境和表達效應中，青年的叛逆與自我的激勵并存，“社會人”的小猥瑣和網友的“ 惡作劇”并存。不過，“ 盤他”話題一旦消耗殆盡，人們旋即會尋找下一個關注熱點，諸如再度占據熱搜的明星高學曆“人設”等翻新網絡流行語。“盤他”基本具有有效、有用和有趣的屬性，雖有一定的網民使用基礎，多數時候體現正能量，不過在線下日常話語語境中，由于其簡單易仿的特質，不大可能有太多廣泛的語用基礎。它吸引眼球、引人哂笑和娛樂消費的語用功能多于教育意義，閑暇之餘用來調侃調侃也就罷了。至于其傳播的潛伏期、過渡期、爆發期、冷卻期和複活期能否再次形成完整鍊條，是否會形成負面價值導向，能否逃脫昙花一現的命運，還有待時間檢驗。不過我們預測，“盤他”有可能成為2019 年“網絡十大流行語”之一。

本文将刊載于《語言文字周報》第1831期

（2019年4月3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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