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夏天,常玉繪制最後一幅油畫《奔跑的小象》,和好友達昂通了電話:常玉:孤獨……我開始畫一張畫。達昂:是什麼樣的畫?常玉:您将會看到!達昂:那要等到幾時?常玉:再過幾天之後……我先畫,然後再簡化它……再簡化它……“那是隻小象,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奔馳那就是我。”
《奔跑的小象》天地雖大,幾無容身之所。小象在畫面上變得很小,像被從天上扔下來一樣躺卧在深色的原野中,仿佛馬上就要被世界消解融化。是年8月,身無分文、足踝受傷行動不便的常玉,在工作室瓦斯中毒而死,終年65歲。
常玉。 如今雖常玉這個名字,在大多國人中尚不普及,但西方已經公認其為世界級的繪畫大家。
晚年落魄潦倒客死異鄉的常玉不會料到,半個世紀後,他會成為一個神話,被人們反複解讀。
《荒漠中的豹》2009年,佳士得香港春季拍賣會上,常玉《貓與雀》最終以4210萬港元成交,刷新了畫家作品拍賣價格的世界紀錄。
《貓與雀》,這幅畫上寫着宋代理學家程颢詩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去年底,佳士得250周年秋拍會,他的一幅《瓶菊》拍出9100萬港币。
《瓶菊》就在幾年前,他的一幅《五裸女》成交于1.2832億港币,創下當時華人油畫拍賣紀錄。
而他生前卻因為自尊,困于貧窮,生前乃至死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鮮有人知,一生在黑暗的小屋中,把靈魂獻給了筆下的動物、花與裸女。
常玉的世界裡,沒有慷慨激昂的民族大義,也沒有憂國憂民的教育夢想,沒有輾轉騰挪的左右逢源,更沒有迎合消費主義的惡俗趣味。
女人體、靜物、小動物是常玉筆下永恒的主題,他像一個夢中人,一個浪蕩子,永遠趨近于直覺、幻想、與世無争的童心和繁華落盡的“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比起同時代的劉海粟、徐悲鴻,常玉活得更純粹。因為,他是一個畫家,僅此而已。
《紅毯雙美》 有人說常玉是中國的梵高、莫迪裡阿尼,但也許,他更像遊蕩法國的曹雪芹。
1901年10月14日,常玉出生于四川順慶城内書香世家。父親常書舫為當地畫師,以畫獅子和馬著稱。母親喬氏是當地商家女兒,知書達理。常玉排行第六。常玉14歲随川宿趙熙習書畫。趙熙是中國近代著名文學家和書法家,以詩、詞、書、畫、戲五絕聞名于世。有這樣一位名師,為日後常玉打下了以“毛筆水墨”創作人體的手法基礎,也将中國文人意趣根植在心。
常玉的長兄常俊民經營着四川最大的絲廠,二哥常必誠早在1910年左右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歸國後在上海創辦中國最早的牙刷廠,“一心”牙刷廠,由常玉負責設計包裝和廣告。
常玉(右)與二哥常必誠(左)1920年,因為大哥常俊民的支持,常玉赴法學習繪畫。當徐悲鴻在工作室刻苦作畫練習基本功,渴望以西方的訓練改革中國繪畫的時候,常玉卻穿着考究,和美麗的法國女友,坐在圓頂咖啡館,探讨各種天南海北的“無聊”問題。生活無憂無慮。
在巴黎的遊蕩使常玉更加發現了中國文化的特殊性,常玉在繪畫裡明顯傳承了中國美學的精神和文人情懷,這種隐藏的情緒讓他即使在專注造型和色彩的同時,也不喪失内在的意蘊,骨子裡的格調和與生俱來的優越性,使他不需刻意去改革或建設。
畫畫時他讀《紅樓夢》,拉小提琴。也許他和賈寶玉一樣,認為世間人們争名逐利、汲汲營營是“祿蠹”之舉,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儒家夢想也不過是庸人自擾。常玉早早窺見了生命的虛無本質,甯願遊離在現實之外做一個永恒的旁觀者和體驗者。于是他甯肯在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裡,沉醉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的絕美,也不肯因現實驚擾了夢境。
《菊花與玻璃瓶》 賈寶玉說 “我見了女兒就覺得清爽,見了男人就覺得濁臭逼人。” 同樣,常玉也對女性抱有永恒的欣賞。超越世俗對女性“三從四德”的衡量标準,超越了生理需求和粗暴占有,上升到純粹無功利的審美。受幼年學習書法和中國傳統水墨的影響,常玉用中國最傳統的書寫工具,毛筆,畫自己眼中的現代女性。一氣呵成、清新诙諧,流淌着純真的愛欲和幽默的想象力。
五個桃子,1930s,油畫鏡面 常玉畫《金瓶梅》彩漆屏風,畫盆花,畫裸女,這個絕不苦大仇深的富家子弟,很少跟朋友談論藝術和自己的畫,沒有畫以載道,沒有家國仇恨,沒有革命情緒,他喜歡用毛筆畫素描引得女同學傾慕,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然而劇情急轉直下,到法國的第十個年頭,常玉長兄常俊民經營的絲廠,受到日本生絲傾銷中國的巨大影響而倒閉,次年慨而離世。失去經濟來源,常玉的命運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按照很多人的邏輯,常玉應該就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負起對家庭的責任。但他沒有。繼承遺産之後,常玉如常揮霍,過了一段富足的生活,然後才嘗試開始養活自己。
氈上雙馬,1930,油畫畫布 1929年常玉結識了巴黎大收藏家侯謝,在侯謝的經營之下,常玉開始大量參與秋季沙龍和獨立沙龍展,讓常玉在巴黎聲名鵲起 。
侯謝非常欣賞常玉,并且成為常玉作品最大的藏家。正是這一年,常玉遭遇家庭變故,經濟狀況急轉直下,甚至不得不靠繪制彩漆屏風和器物謀生。幼年大家庭的關愛讓常玉習慣了被寵溺。他對侯謝的依賴越來越強。在緻侯謝的信中,常玉說:“現在我口袋裡隻剩下不到十塊法郎。” 而侯謝回信說:“好像我們彼此都要多占對方一點便宜。” 1932年侯謝斷絕了與常玉的合作關系。
狗 常玉不能容忍畫商淩駕于自己之上,但他要的“平等關系”很難實現。龐熏回憶說他多次看到常玉被人包圍,要買他的線描畫人物,他卻把畫送人,拒絕收錢。時常有人請他吃飯,吃飯他不拒絕。請他畫像,他約法三章:一先付錢,二畫的時候不要看,三畫完後拿了就走,不提意見。
常玉的不通人情和無法應對世界,使他與藝術市場漸行漸遠,日漸潦倒和困窘。但他像杜尚一樣,“即使要飯,也不回國”。1966年8月12日淩晨,人們發現常玉在巴黎的蒙帕納斯工作室中去世,因煤氣洩漏,胸口還橫放着一本書。常玉結束了懷才不遇、貧病交加的異鄉人生,死後十幾年間也默默無聞 。一直到上世紀80 年代,歐洲和台灣藝術界才逐步發現常玉的價值,重新整理建構他被遺忘的人生經曆和藝術作品。
《聚瑞盈馨》 八十年代,台灣的不少畫商因為常玉的遺作而暴富,後來有良心大大的不錯的畫商,專門到巴黎的貧民墓地裡找到草草埋葬的常玉墳墓。因為巴黎的墓地有年限限制,常玉死後,朋友們湊錢給他所買墓地的年限,也恰恰就到這一年。
恰恰在這一年, 台灣畫商到了巴黎,出資為常玉的墓地又買下了二十年的使用權,一生孤苦潦倒的常玉才免去屍骨無存,終究瞑目。
常玉,椅子上的貓(左),椅子上的北京狗(右),1930年代 常玉像藝術的稚子,觸動人心中最柔軟的底色,生前不乏成名的機會,但他從未挺身相迎。沒有咄咄逼人的攻擊性,沒有腹黑的精明和算計。沒有自我對峙、自我剖析和自我欣賞,甚至沒有一張自畫像。他留給世界最大的财富,是他的心性:“一生愛好是天然”、純真而不染塵滓的襟懷。
“一個人應該活得是自己并且幹淨” 生命不可逆,藝術是條不歸路,而他甘之如饴,向死而生,這,也許才是對抗虛無的終極方式。
《打滾的馬》 1940年代 常玉 "我們的步伐太過時,我們的軀體太脆弱,我們的生命太短暫了。" 常玉說的三句話,恰巧應驗了他自己的人生。也是對我們當今人們的警語,人生短暫,不要虛度光陰,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常玉 1931年《曲線裸女》油畫木闆
《紅毯雙美》細節圖
打滾的馬 纖維闆油畫 66X81CM 1940年
水果靜物 布面油畫 39X46CM 1930年
馬上英雄 紙本木闆油畫 44.5X38CM 19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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