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家若想出發,總會給自己編出一萬種借口。
元豐五年(1082)三月初七日,蘇轼從黃州出發的旅程,最初目的是到沙湖鎮相田買地,最後卻不了了之。
但在這趟旅行中,天公作美,雨水頻密,帶給了詩人無盡的靈感。
蘇轼在沙湖鎮上結識了聾醫龐安時,二人同遊蕲水的途中疲累,便在山民家中小酌。
說是小酌,可蘇轼的酒量實在不堪,淺淺幾盞,已現微醺,趁夜再啟程,路過一座小橋,他環顧四周,眼已朦胧,仿佛群山相擁,又聞流水擊石之聲,一時間以為升至仙境,即興于橋側一石柱上醉填一阕《西江月》
(山行夜飲野人家,中夜起行,醉卧小橋畔,覺衆山橫擁,流水锵然,疑非塵世,遂題一阕于柱上,名 西江月)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暖暖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驕,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數聲春曉。
東坡夜飲最著名的場面,是在半年之後的黃州,直令東坡成仙的一句“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醉了世人,驚了太守。
那是後話了。
與“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夜飲相比,此刻這位“解鞍欹枕綠楊橋”的東坡,雖少了些豪情,卻多了幾分妩媚。
騎行于山野之間,雨後過重的濕氣氤氲于溪水之上,東坡想要解鞍下馬,躺在芳草之中睡去,卻似在向馬鞍兩側的“擋泥闆”(障泥)撒嬌:我的馬兒已經累了,你怎麼不體量體量它呢?無犀之談
酒是詩人靈感的鑰匙,過于清醒時的詩人是沒有資格拿到鑰匙的,而大醉酩酊時又往往找不到匙孔,隻有這種微醺的狀态下,萬物有靈。
那溪間的明月也變得可愛了。
不對,明月不是應該在天上嗎?為什麼會在溪間?
可愛的月亮,必須是映于水中。馬兒啊,你且歇一歇,不要踏碎了這一池的瓊瑤。
東坡以橋為枕,淺淺睡去,直到布谷鳥趁着幾縷微光将他喚醒。
春天的早晨,真美。
(春夜行蕲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覺已曉,亂山蔥茏,不謂人世也。書此詞于橋柱上。)
東坡每次夜飲之後,似乎特别喜歡“露宿街頭”(橋頭、江畔、草叢間),他的靈魂經由酒精的浸着,立刻便丢盔卸甲,向大自然繳械了。
再來欣賞另一段東坡夜飲的妩媚——
先生飲東坡,獨舞無所屬。
當時挹明月,對形三人足。
醉眠草棘間,蟲虺莫予毒。
醒來送歸雁,一寄千裡目。
這是蘇轼離開黃州回到汴京,與暌違七年的老友驸馬王诜再相見時的詩句,詩中憶及黃州苦谪歲月,那夜飲的滋味,妩媚中,卻有了苦味。
隻有到了杭州,他在醉後的夜,才有了生氣——
歲暮自急景,我閑方緩觞。
醉飲西湖晚,步轉北渚長。
回到蕲水道中的這一座石橋上,九百多年過去了,東坡餘韻今何在?
根據光緒年間的縣志記載,在蕲水縣城的南邊有一處小石山,緊鄰河流,石上刻有“激湍”二字,當地人說,這是東坡先生真迹。
在小溪南岸有一座龍潭,潭畔的石壁舊稱打鼓石,據說,這就是東坡元豐五年作《西江月》時卧眠映月之處,先生還在石壁上手書“擊空明”三字。
再往前走,還有一處小亭子,據說也是東坡為其定名疊翠亭,今已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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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旅行,就着美酒,總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事。
一飲有中無,迷途皆盛景。
是為疫情中的無聊感悟。
謝謝觀賞,再見
無犀 原創
《重新認識蘇東坡》是我自2021年起之日更文章,以地點或事件為節,每月講述蘇轼人生片段,不求全,但求心與坡公片刻共鳴。
蘇學已是顯學,我不乞更多新穎之貢獻,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蘇轼這樣一具曆千年而不朽之偉大靈魂,已不枉餘生每日之“蘇寫時間”。
是為日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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