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李白
是天上的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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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蘇轼
就是人間的蘇轼
其實蘇轼身上那股「松弛感」,來源于人間煙火氣。
儒家講究“君子遠庖廚”,蘇轼可不在意這些虛禮。
他不僅愛吃,而且會吃。
如果把他這一生吃過的美味列出來,堪稱古代版《舌尖上的中國》。
比如鼎鼎大名的“東坡肉”。
淨洗铛,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
貴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
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宋代人不怎麼吃豬肉,因為有錢人不肯吃,普通人不會吃。但蘇轼偏偏就要琢磨豬肉的做法,而且還大獲成功,特意寫了這篇《豬肉頌》記錄此事。
這時,他在黃州。貶官生涯才剛剛開始。
等到了惠州,那首著名的《惠州一絕》(又名《食荔枝二首》)就來了。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說不好蘇轼是否真的每天吃這麼多荔枝。
但當年一騎紅塵妃子笑的珍寶,如今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日啖三百顆,很難不懷疑這份玩笑背後的自嘲。
曆來解詩者普遍認為,蘇轼在惠州的心情,與初貶黃州相比,變得更加平靜了。
《宋史·蘇轼傳》說他:“居三年,泊然無所蒂介,人無賢愚,皆得其歡心”。
但人生命運兜兜轉轉,半點不由他。
果不其然,儋州雖遲但到。
蘇轼在海南解鎖了海鮮水産的美食地圖。
他曾給兒子寫信說,“東坡在海南,食蚝而美!”蚝就是生蚝。并提供了生蚝食用指南:“肉與漿入與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如有也。”
宋時的海南,可不是現在的海南,實在太荒,糧食物資甚至要從島外航運進來。一旦遇上惡劣天氣,水路不通,那就更難了。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蘇轼就地取材,發現了生蚝這樣鮮美的食物。而且他還一本正經讓兒子保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就要來海南和他搶美味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在京城繁華地的富貴閑人得知消息,不遠千裡來到煙瘴之島,就為了和蘇轼搶這一口生蚝呢?
其實我們知道,蘇轼也知道。
但他就是能用曠達的語氣,将九死一生的艱苦之事,說得這麼惬意舒适,竟然還有一點令人向往。
這一路,從黃州到儋州,越貶越遠,年紀也越來越大。曾經二十一歲就進士及第的天才,蘇轼的職場生涯和許多遠遜于他的同侪比起來,堪稱糟糕。
就算他一蹶不振,從此怨天怨地,似乎也能理解。因為曆史上有無數個這樣的失意文人。
卻隻有一個蘇轼。
蘇轼的松弛感,至少有一半來自于他的人間煙火氣。
甚至可以說,吃,是他每一次貶官後,與人生遭遇達成和解的重要方式。
曾聽一個年輕人說,隻有在廚房,他才覺得人生盡在掌控。因為,他可以全權決定如何處理食物,如何吃它。
通過“吃”,化被動變為主動。
就像蘇轼,他無法選擇宦海沉浮,卻可以選擇學做一碗紅燒肉,開一片東坡荒地,寫一篇《老饕賦》記下心得。
正如他在黃州時寫下的那首《浣溪沙》,“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用“吃”串起的人間“清歡”,不正是我們想要的松弛感?
網上曾有一個小調查:如果可以,你想和誰一起旅行?
得票最高的,居然是一位古人。
沒錯,就是蘇轼。
如果說,蘇轼松弛感的一半來源是吃,那另一半就是遊。
蘇轼的“遊”,其實多半都因貶官外放。
有人說,他不是在任上,就是在路上。一句話總結:“三次在朝,十二次外任,八方太守,三次貶居。”
也不能說,蘇轼是不是把這半生貶谪當成某種意義上的公費旅遊,但他所到每一個地方,的确都拿出了施然從容、自得其樂的旅行之态。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誰不承認這首《定風波》寫出了「松弛感」的最高境界?
早春這天,蘇轼和朋友走在沙湖道上。忽然下起雨來。一行人沒帶傘,都淋得狼狽。隻有蘇轼不覺得,甚至還頗有閑情逸緻,作了這首千古名詞。
清初有一篇小品文,說一位姓徐的書生,下雨天沒帶傘,别人都飛跑回家,隻有他慢悠悠走在雨中。别人問他,你怎麼不跑?他氣定神閑地說,反正前面也在下雨,跑不跑有什麼區别?
一直以來,大家都在争論“雨中徐行”這個行為,是傻還是不傻。
但很顯然,你要是問蘇轼,他一定不覺得傻,甚至還會大贊此人潇灑,引為知己。
其實此時是蘇轼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的第三年。日子并不好過。
再不好過,玩還是要玩的。而且還要拉着别人一起玩。
比如,最近在網上被大家一緻同情的張懷民,就是其中之一。
《記承天寺夜遊》,上學時我們感受到的是夜半未眠、漫步中庭的蘇東坡式浪漫。
然而最近,這句“懷民亦未寝”,居然重新品味出了新樂趣。
有人用蘇轼的口吻戲言:“張懷民,你睡了嗎?我睡不着。”
更多人紛紛代入張懷民的視角:“我和我半夜不睡覺的朋友”。
但話說回來,如果我們真的能變成張懷民,誰又不想有一個像蘇轼這樣人人都愛的神仙朋友呢?
如果說吃是變被動為主動,蘇轼的「松弛」則體現在分寸感上。
拿他自己的話來說,“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可不止。”
其實松弛從來都不是努力出來的。順其自然,才是松弛感的精髓。
1094年,蘇轼剛被貶到惠州,得知後山有一座松風亭,說走就走。
他已經57歲,不年輕了,才走到半路就足力疲乏。結果仰頭一看,亭檐飛角還隐在林間高處。
和大部分出門旅行的人一樣,蘇轼苦惱,還沒到目的地,這可怎麼好?
但和大部分出門旅行的人又不一樣,他很快轉念想:我為什麼一定要去松風亭呢?不能就在這裡休息嗎?于是,暢快地席地而坐,不走了。
後來這番頓悟,被他寫成散文《記遊松風亭》。
孔子曾說,人活到七十,差不多就該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了。而蘇轼五十七歲就體會到這種遊走于分寸與松弛之間的樂趣。
他在《記遊松風亭》的感懷裡寫,哪怕是在戰場上,鼓聲如雷,“進則死敵,退則死法”,也能夠放下緊繃,泰然處之,那就是人生最高境界了。
縱觀他這一生,蘇轼的确做到了。
在杭州,“欲把西湖比西子。
在密州,“左牽黃,右擎蒼。”
在黃州,“好竹連山覺筍香。”
在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顆。”
在儋州,“我是玉堂仙,谪來海南村。”
……
林語堂先生曾在《蘇東坡傳》裡這樣評價蘇轼:
“他不忮不求,随時随地吟詩作賦,批評藏否,純然表達心之所惑,至于會招緻何等後果,與自己有何利害,則一改置之度外了。”
置之度外,何嘗不是「松弛感」的另一種表現?
奔波、忙碌、内卷,現在的我們總像被人生追趕。拼命向前,不敢停歇,時刻都在緊繃,要自律,要運動,要持續學習,不能被甩下。
于是,每個人都像蘇轼所說的那樣,“進則死敵,退則死法”。有些人選擇了躺平,有些人變得喪。
但蘇轼沒有。他非躺平,也不喪,在有限的人生選擇裡,品味出無限的樂趣。
“且喜天壤間,一席亦吾廬。”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殇。”
“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
“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對比蘇轼朝中的那些同侪,拗相公王安石,用力過猛,從綽号“拗”字中就能看出一二,晚年辭官後才灑然許多。
而王安石的一生之敵,元祐黨魁司馬光也同樣如此。他二人雖然政見不合,但在為人行事的“固執勁兒”上倒是如出一轍。
蘇轼的内心是舒适和平衡的,不隻是豪放,更兼具了儒釋道三家的趣味,又不被其中一家束縛。這大概也是他松弛感的源泉。
千百年以來,豁達不羁的人不少,出塵隐世的人也多。隻有蘇轼,他做到了出世般的入世。
正如他自己所言:“萬人如海一身藏。”
其實,蘇轼的松弛感一點也不難學,歸根結底就是這句話——
以當事人的真誠,用旁觀者的心态。
撰文:子之
審稿:初戀 古一翻
圖片:除特殊備注圖片之外,其餘圖片均來自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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