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初，我娶沈黛，算是有點被迫的。

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也有我配不上的家境，我還是入贅的，一直到結婚前，我都不愛她，我甚至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愛上她，但沒想到經過了20年後，我們婚姻，成了社區的模範。

我愛她，比愛我自己更多。

在遇見沈黛之前，我是個鄉下小子。

我們家住在鎮的邊緣，屋後就是一條大河，遠處還有農田和遠山。16歲，我中學畢業後就沒念書了，這主要是因為我媽。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姐姐，我哥鐵了心要學醫，我媽不答應，他就偷偷去貸款報了名，讀衛校。

有天，我媽特别凝重地看着我說：“要不你别讀了，我要給你哥還貸款。”

我隻得點頭。

畢業後，因為我數學成績好，村裡會計剛過世，我媽找關系幫我謀到了會計的工作。

做了4年會計後，我媽讓我去相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沈黛，她的樣子不如她的名字好聽，白白胖胖，從頭到腳都是圓的，倒是完全符合我媽的審美。

讓我不太能接受的是，沈黛比我大了整整4歲。

沈家是搞副食批發的，在城裡有四個門面，她家沒有兄弟，隻有一個姐姐。所以，需要我入贅。

那時候，我哥已經結婚生子，我媽明說家裡也沒有什麼錢給我娶媳婦兒了，關鍵是就算我娶回家，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所以我也沒有反對。

見過沈黛三次後，我們就訂親了，年後辦婚禮。

婚禮還算盛大，我穿着得體的西裝，看着沈黛穿着特别華麗的婚紗走到我面前。

我牽着她的手，她不知是累還是緊張，滿手都是汗，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塊兒海綿。

我才恍惚地意識到，今後，我就是要跟她共度一生。

心裡有點亂亂的。

02

結婚後，我跟沈黛，和嶽父母一同住在門店的樓上。

嶽父經商多年，渾身上下都透着商人的狡黠，當然，也有商人的機敏和自律。每天早上六點，他會準時起床下樓開店，出貨。

嶽父腦子靈活，前兩年他就花大價錢買了一輛貨車，請了一個司機往城鎮的小商店送貨。所以，沈家副食店的生意，是這條街上最好的。

我來到沈家第二天，他就辭退了司機，把這個活兒交給了我。

那時候考駕照沒那麼嚴格，他讓我一個星期内學會開車，去送貨。沈黛私下跟我說，“沒事，咱們慢慢來。”

但我為了拼一口氣，一個星期後就學會了開車，他也真的讓我開車去送貨。

每天，我都帶着店裡的小夥計，早出晚歸到鄉下去送貨，偶爾會開車回家看看爸媽，忍不住跟我爸媽抱怨嶽父的苛刻。

我媽說，“他越看不起你，你就越要讓他看得起。”

我悶聲吃飯，沒說話，但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定，我要努力做起來，上門女婿也不一定就是要吃軟飯的。

幾個月後的一次，小夥計生病不能跟我去出貨了，正在我打算自己去的時候，沈黛忽然上了副駕駛。

因為沈黛的姐姐不顧家裡人反對，遠嫁外省，很少回來，從18歲開始，沈黛就被迫放棄學業，坐在店裡做收銀，一天也不曾休息過。

看着我疑惑不安的眼神，沈黛解釋道：“反正今天生意不好，我怕你一個人太累了。”

見我猶豫，沈黛趕緊說：“快走，不然等下我爸回來了。”

我一聽，匆匆踩了油門，沈黛笑了，像個逃學的孩子一樣開心，我看着她的笑臉，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動。

那天，我跟沈黛去了好幾個鎮送貨，沈黛一點也不像個嬌生慣養的女人，她幫我搬貨，我從她手裡接下來，讓她去休息。

她說，“沒事，我都習慣了。”

我還是堅持，讓她坐在車裡休息，說這是男人該做的，沈黛忽然笑了，臉上有害羞的顔色。

送完貨已經黃昏，我們開着車回城，途徑一條小溪時，沈黛忽然說要下來走走。

我把車停在路邊，我們走去小河邊，坐在河邊的草地上，此時夕陽挂在白楊林光秃秃的樹梢上，晚風吹拂河面。

沈黛看着河面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夕陽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有點心疼。

03

那之後，沈黛經常趁着嶽父不在，跟我去送貨。

在車上，沈黛怕我犯困，就一直跟我聊天，聊她的童年，少年，以及她記憶裡所有的美好畫面。

我仿佛是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很多沈黛的優點，比如其實她聲音好聽，圓圓的眼睛清亮有神，笑起來很溫暖。

有時候，很早就送完了貨，我就帶着沈黛沒有目的地轉悠。傍晚，我們就從車廂裡拿出吃的喝的，坐在河邊看夕陽，等太陽完全沉下去，我們就回家。

雖然很短暫，但充滿了自由的味道。

我跟沈黛第一次在房間外的接吻，也是在河邊，沈黛吃辣條，辣紅了嘴巴，手上拿着辣條，讓我幫她擦一下嘴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那樣吻了上去，之後我們兩個人都驚呆了，不遠處有釣魚的人，我們抓起地上的東西飛快地跑上車，飛速逃離。

上了車，沈黛才笑出來，我也跟着笑。

雖然沈黛大我4歲，但她身上卻一種難得的少女的嬌憨，而我漸漸發現她這種嬌憨，隻有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有。

更多時候，沈黛像個老闆娘一樣，對顧客和藹可親，做事井然有序，對嶽父時刻保持敬畏。

我跟沈黛的相處模式，也分為嶽父在，和嶽父不在。

好像因為這樣，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有一種濃烈的報複的快樂。

結婚第二年，沈黛懷孕了，十個月後生了一個男孩。

嶽父很高興，因為入贅，孩子自然姓沈，對此我沒有意見，但是沈黛卻覺得好像有些虧欠我。

沈黛私下說，“等将來我爸百年之後，就改跟你姓。”

我說：“不用，沒事的，跟誰姓都是我們的兒子。”

沈黛笑了，抱了抱我。

04

24歲的沈黛，跟20歲的我，有明顯的年齡差距。尤其是生孩子以後，她比之前看起來更成熟，而我一直很瘦，留着中長發，帶着眼鏡，依然是學生時代的裝扮。

有一次，我們抱着孩子一起去逛超市，會有人問，我是不是她弟弟。

我以為沈黛會生氣，沒想到她笑着對那個人說：“是啊。”

然後拉着我走了。

2006年，我們縣城晉升為地級市，整個城市的經濟都飛速上升，我們這條街上的副食批發店越來越多了，他們也學我們買了貨車去鄉鎮送貨，我們的生意也受到了明顯的影響。

嶽父一籌莫展，整天唉聲歎氣。

他已經快60歲了，依然每天操心怎麼把生意做起來，不久後他組了一個飯局，邀請了很多長期合作的商家。嶽父從不讓我參與他的應酬，也不讓我接觸他那些大的商家，所以那天我在家陪沈黛跟兒子。

結果那天就出事了，嶽父有冠心病，喝完酒走出飯店的時候就倒在了地上，被送到醫院，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嶽父已經醒來了，被診斷為中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們措手不及。

沈黛哭得滿臉是淚，嶽母更是老淚縱橫，嶽父對于這個家來說，就是頂梁柱，這根頂梁柱倒下，所有人都六神無主。

嶽父出院後隻能躺在家裡休養，沈黛雇了個司機送貨，讓我接替了嶽父的工作，我每天早上六點下樓開店，出貨。

嶽父雖然不太能說話了，但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敵意，仿佛我搶走了屬于他的東西，我假裝沒看到。

有一次，我還聽見嶽父十分費勁地跟嶽母說，以後每晚都把賬本拿上去給他看。

我才知道，他到現在都還在防備着我。

05

店裡的生意，依然不好。

但我跟沈黛在一起的時間，變得多起來，早上她送孩子去幼兒園後，就跟我在店裡忙。

在此之前，我從未接觸過店裡的賬目。

沈黛知道我以前做過會計，就讓我做賬，她說她都做膩了。想起嶽父的話，我還是拒絕了。

沈黛卻堅持讓我做賬，我不做，她也不做，晚上嶽父沒見到賬目，就發脾氣。

我不得不開始做賬，但沈黛跟嶽母，都沒透露，是我在做賬。

到了年底，生意開始回暖，我想了很多老客戶回饋的方案，也學着跟嶽父一樣，組了很多酒局，我從滴酒不沾，到喝到胃出血住院，終于跟那些商家，簽訂了長期的供貨合同。

店裡的生意，穩步上升。

嶽父看到賬目時，我躲在洗手間裡開着門縫兒偷看，看見他臉色緩和的時候，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二年春天，嶽父的病也漸漸好轉，他開始可以緩慢說話，緩慢走路。

看見我坐在櫃台裡算賬，臉色也不像之前那樣難看了。

他算是默許了，我在這個家裡的地位。

我一心一意地付出，隻是因為沈黛，我發現我越來越愛沈黛，淡季時，我會每天都帶着沈黛去河邊看夕陽。

旺季的時候，我們一直忙到深夜，關了店門去吃夜宵。

回來的時候，手牽手看星星。

沈黛問我，“你沒有恨過我爸？”

我搖頭。

她問，“為什麼啊？”

我說，“因為，他是你爸。”

沈黛感動地抱住了我。

06

結婚第11年時，我家發生了一個件大事，我爸心髒病要做心髒搭橋，但這個手術需要一大筆錢。

那個時候，我哥跟嫂子離了婚，錢都拿去做撫養費了，我媽隻能來找我。

家裡的錢，全都在嶽父手裡，我跟沈黛不知道如何跟他們開口，求助嶽母，嶽母唯唯諾諾。

我也可以理解，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

然而，我沒想到，就在我急得焦頭爛額，準備去貸款的時候，嶽父什麼也沒說，直接把卡放在了我手上。

我愣了半天，他才說：“這錢不用還，就當是你這麼多年的工資了。”

雖然話不那麼好聽，但我還是感動了，握着沈黛的手，差點給嶽父跪下，他卻轉身走了。

我爸手術之後，恢複了健康。

我媽特地來感謝嶽父，他依然冷着臉，卻說了一句溫暖的話。

“好好活着，别有下次了，老了經不起折騰，有什麼困難就來找丁山，現在我們家，是他當家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隻覺得鼻腔酸澀。

“這家，永遠是您當家。”

嶽父撇了撇嘴角，眼裡卻滿是笑意。後來，嶽父連賬也不查了，讓我放手去做。

2016年，嶽父突發腦梗去世了。

事發突然，沒來得及留下一句話，但在嶽父落葬後，嶽母在他的衣櫥裡，發現了一封遺囑。

看了遺囑，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嶽父在遺囑裡說了三件事，一，我成功通過了他的考驗，他放心把這個家業交給我，二，好好照顧他的妻子和女兒，三，将來等他死了，讓孩子跟我姓。

我跟沈黛都被感動哭了，但我沒有答應改姓。孩子的姓氏，真的沒有那麼重要。

07

去年夏天，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跟沈黛在店裡出貨的時候，有個年輕人沖進來搶劫，在我跟他反抗的時候，他舉起水果刀紮向一旁的沈黛。

我飛身撲過去，擋在了沈黛前面，刀中腹部，血流如注，沈黛失聲尖叫，那人大概也吓到了，抓起抽屜裡的錢就跑了。

還好我沒有性命之憂，但是沈黛吓得不輕，從我進手術室，她的眼淚就沒斷過。

她說，她從未這麼害怕過，以前覺得嶽父是天，現在她的天，是我了。

我動情地握住她的手，忽然很後悔，應該把錢給歹徒的，萬一我出了事，沈黛怎麼辦？

這件事以後，我變得特别惜命。我身為兒子，身為丈夫，同時也身為父親，肩上的責任，是一輩子的。

如今，我已經胖出了啤酒肚，沈黛卻瘦了，圓圓的臉變成了瓜子臉，圓潤的身材也變得苗條。

她得意地說：“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我是你姐姐了。”

我笑着接話：“對，以後你是我妹妹。”

今年，是我跟沈黛結婚的20周年，網上說，這叫瓷婚，就寫下這個故事，紀念我們的青春和愛情。

那次搶劫事件之後，我發了當時的視頻到朋友圈，沒想到會引起小範圍的轟動，上了當地新聞的頭條。

我一直都明白，我為什麼會愛上沈黛，因為本質上，我跟她有相同的性格和命運，都是為了家人，選擇了成全，也正是因為這種成全。

我們才有機會相遇，相愛。

才有攜手走一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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