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雖壽》是曹操的組詩《步出夏門行》的最後一章，是一首四言樂府。

《步出夏門行》是曹操在建安十二年（207年）北征烏桓勝利回師的途中創作的一組樂府詩，共包括五個部分。開頭是序曲《豔》，後面是《觀滄海》《冬十月》《土不同》《龜雖壽》四章，是曹操的代表作品之一。

曹操在創作《步出夏門行》之前，已經殺呂布、降張繡、滅袁術、敗袁紹、征烏桓、定遼東，統一了中國北方，達到了他事業的巅峰。這時的曹操已經五十三歲了，在那個時代，已經是一位老人了。

人生苦短，但此翁依舊豪情滿懷，他想揮鞭南下，一統全國。

時光流逝，人生易老，曹操同時也在感慨生命的短暫和無常，《龜雖壽》就表達了他此刻複雜的心境。

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裡。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詩的前四句，起筆沉郁悲涼。

“神龜”是傳說中的神物 ，通靈之龜。有一個成語叫“龜齡鶴算”，這兩種動物活的時間都很長，人們就賦予它們神話色彩和象征意義，用來比喻人的長壽。《莊子》中有言：“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而曹操在這裡卻反其意而用之，是說神龜縱然活了三千歲，到頭來也難免一死。可見曹操對死亡是有清醒的認識的，他對于長生不老的神話是不以為然的。

“螣蛇”也是傳說中的神物。《韓非子》的《難勢篇》中說：“飛龍乘雲，螣蛇遊霧，雲罷霧霁，而龍蛇與螾蟻同矣，則失其所乘也。”當然韓非是在說“勢”的重要性的。龍可以飛，但要駕着雲；蛇可以飛，但要駕着霧。如果雲消了，霧散了，龍蛇也就掉下來了，和蟲蟻沒有什麼兩樣，是因為他們失去了雲霧，失去了他們的“勢”。但曹操在這裡想到的是：螣蛇縱然神通廣大，最終也會化作塵土，也會走向死亡。

死亡的自然規律，誰能抗拒呢？曹操是以“神龜”“螣蛇”設喻，極言人的壽命有限。言外之意是：我曹操縱然神通廣大，我也會死的，我已經五十三歲了，恐怕我也将要面對死亡了，但我還有那麼多理想沒有實現，時光啊，你為何如此無情，如此匆匆呢？這多讓人感傷啊。

“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鐘嵘《詩品》）

這是曹操對人生哲理的感歎。

如此悲涼的起筆，似乎奠定了這首詩感傷灰暗的基調，最終落入消極不振的俗套，跌進悲觀落寞的濫觞。可是沒有，曹操居然從這樣悲涼的情緒中振起，轉為壯懷激烈的高唱——

老骥伏枥，志在千裡。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面對“人生苦短”的現實，曹操非但沒有悲觀頹廢，反而振臂高歌，唱出慷慨豪邁的情懷。

年老的千裡馬還是千裡馬，雖然卧伏在馬廄裡，仍然有馳騁千裡的壯志。——曹操此時，無疑是匹年邁的千裡馬。

有遠大抱負的人就算到了晚年，那顆奮發思進的雄心也不會止息。——曹操當然是“烈士”，當然是“暮年”，但雄心依舊，豪情不減。

這是何等的胸襟和氣度。

曹操的“千裡之志”是什麼呢？當然是統一全國。

“壯心不已”的含義是什麼呢？當然是為了統一全國而奮鬥終生，隻要有一口氣還在，就不會停止。

這四句詩，是詩人壯懷激烈的高唱，表明了自己的雄心壯志，抒發了自己老當益壯，積極進取的情懷，表現出晚年的曹操自強不息的奮鬥精神。

死，誰都得面對，關鍵是怎樣面對。是在恐懼中等死呢？還是在有限的生命曆程中最大地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呢？曹操給出了他的答案，激勵了無數後人奮發進取，建功立業。

接下來的四句，又呼應了開頭生命的主題。而這四句，卻是對人生哲理的深刻思辨。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盈”為滿，引申為長；“縮”為虧，引申為短。古人喜歡看天象，認為人的歲星是木星，它的變化周期是十二年，所以我們有十二生肖嗎。“盈縮”指歲星的長短變化，古人認為預示着人的壽命變化。所以“盈縮之期”就是壽命的長短。“但”是“隻”“僅僅”的意思。曹操說：人的壽命的長短，不完全是由上天決定的。

當時的人們是相信“天命”，認為上天的旨意是無法改變的。我們現在不是也有很多人在說“閻王讓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該着井死河死不了”等論調嗎？曹操在那個時代就告訴我們，那都是些個屁話。既然一切注定，那你還上醫院看病？既然一切注定，那你還花錢健身養生？

所以曹操這是在否定天命，對事在人為抱有信心和樂觀精神。人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死亡的結果當然是注定的，但十八歲死和八十歲死一樣嗎？上天隻能決定你會死，但是你自己可以改變這其中的很多東西。

“養怡之福”是說保養身心健康可以獲得福報。“可得永年”是說可以益壽延年。

這是多麼曠達樂觀的心态啊！

開頭以注定死亡的悲涼起筆，結尾以益壽延年的樂觀收束。曹操的文學手筆，絲毫不遜色于他的政治謀略和軍事才幹。

那麼曹操的“養怡之福”，是吃營養餐、睡保健床、上健身房、嚼葡萄糖嗎？不是。

曹操的“養怡”是說，一個人的精神狀态才是最重要的。因為 “怡”是豎心旁，豎心也是心，是心态。有時，活着全憑一種信念，所以有半數癌症患者是被吓死的，因為他們失去了活的希望和動力。

曹操是這樣獲得“養怡之福”的——不會因為“暮年”而意志消沉，而是要“壯心不已”，具有永不止息的理想追求和積極進取的精神，永遠樂觀奮發、自強不息，保持思想上的青春，煥發生命的活力。

這是多麼樂觀積極的人生态度啊！

曹操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盡管在這之後，他遭遇了赤壁的挫折，但他的奮鬥還遠沒有結束。這匹年邁的千裡馬一直奔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注：“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是樂府詩的形式性結尾，是為合樂而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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